有一件事使我至今心存歉疚。 那是我三年前在乡村派出所时遇见的一件小事。那时我真的是百无聊赖。乡里事少,百姓不到关键时候很少来所。加之自个儿在理想和生活上诸多事宜的内外交困,一度时间产生了危险的厌世情绪。仿佛一只小燕子在深秋时节找不到到迁徒的队伍。 可就在那个有着柠檬色阳光的午后,我正在用目光丈量远方的道路时,用我们职业的行话说,来生意了。从派出所大门进来一位胖女人,面颊因赶路而呈现出山区人特有的褚红色。我有一种职业惯性,对来访群众缺乏耐性,有种不由自主的反感。也许我对涉及恶的事物天生就要本能地拒绝,哪怕一丝一毫与恶有关。我对这个女人有点憎恨。她打破了我孤独暇想的空间。我收拾好手里的一本破书。我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只感到她的嘴在动。直到我集中精力,她已经讲到尾声,她说我们再不管,就要出大事。我耐着性子让她讲述了一些细节。她说,现在她生不如死。她的的女儿女婿好象蚊子一样,叮在她这个近乎发霉的蛋上。 我搞不清事情的原委。我只好再问了一遍。 其实很简单。一个老掉牙的虐待老人的故事。本来不属于我们管辖的案子,她找上门来了。我厌烦地说:“你去找法庭吧!”我明知法庭没人,这只是推辞。老女人没走。她对我说:“你们去过问一下吧,吓唬他们一下算了。”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象一粒灰尘,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渺小和多余。我的大脑里空空的,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我对老女人说:“所长不在,明天吧。”这是托辞,也是事实。此刻的阳光仿佛大把大把的金色树叶,在小院里静静地倾泻。老女人象一幅油画一样静止了片刻,阳光在她脸上显得十分粗糙。 她最后涎了脸说:“那你们明天一定来,要不会出大事。”说完她从挎包里摸出五只金黄的梨来,一把塞进我怀里,随后奔下楼去。我拿着梨呆住了。 第二天早上,一对衣衫邋遢的夫妻带来了不幸的消息,老女人死了。这对夫妻就是她的女儿女婿。他们说老娘让人打死了。接下来的事就按程序进行着,报告县局.来人勘查现场.验尸.调查等等。最后的结论是:自杀。我们抓住的嫌疑人仅仅和这家有点小矛盾,但他没有作案的时间。整个过程中,我没能从老女人的女儿女婿脸上看见伤感之色。我还了解到一个细节,她的女儿是喂养的。 我至今想象不出老女人真正的死因。但我灵魂上所遭受的撞击仍在内心深处激荡。 那天事情处理完后,我呆在房子里,盯着桌面上静静摆放的五只梨坐了很久。它们鲜亮的金色洇成一大片阳光,让我感受到生命之果的活力。但我参不透命里包含的因果。昨天的梨和今天的梨是一样的,但昨天塞给我梨的人,今天已成朝露。 我把五只梨扔到了房后的草丛里。它们和生命一样烫手。这是浮在生死界的五只梨,我甚至没有闻到它内在的香,没有注意到它表皮上的一丁点儿光泽。它让我记住,一丝风可以决定一个人一生所要跨越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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