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中国工程院提出院士标准增加“品行端正”的道德标准要求之后,教育部又提出加强师德要求的构想,全面提升教师的个人道德——这是“范跑跑事件”对教育、乃至对中国人的正面贡献,虽然像放礼花一样,噗嗤一下就完了,但它让人又一次集中了注意力。
提升教师道德,教育部无疑是好意,但与院士道德标准要求一样,这个倡议和决定,让好教师、让有道德的教师们羞愧得无地自容。其实,这些年各行业各领域不都在提倡各自的道德吗?现在社会怎么成了这样?一是把以往不是问题的东西当成大问题;二是解决这些问题,怎么看怎么像是打补丁,而且补丁补得很不漂亮,活儿不 好。
难道社会已经分工到连道德都要细分?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道德?和别的行业没关系?在这个行业讲道德,到了别的行业就可以让别人讲道德?一个有道德的人难道不在任何行业里有道德?反过来,一个在本行业有道德的人,在别的行业就不一定有道德?
应该说从国家到地方,近年来对教育的投入逐步增大、对教师待遇及地位的提升做了不少工作,如在深圳,对教师有许多优待,教师购买福利房,要加分,优先选房。在深圳,一个研究生学历的青年人要当教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教师已经成了社会公认的最荣耀或者比较荣耀的职业了?是不是全社会都以能当教师为人生最快慰的事业了?是不是最有关系、有地位、有门路、有资源、有财力的家庭,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千方百计送去当教师了?是不是最好的中学毕业生愿意报考师范院校了?是不是最好的大学毕业生愿意从事教师职业了?答案是显然的。
最近我接到几个电话,都是老家的亲友打来的,咨询孩子填报高考志愿的事儿。我对他们说可以考虑让孩子报师范院校,父母们倒是容易被说动,但孩子们一个也不愿意,有一个分数够一类院校的女孩,宁愿上二类其他院校,也不填报一类的师范大学。我感慨之余,与朋友交流,朋友们也都有这方面的经历和信息,因此,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个别的现象,而是较普遍的现象。看来,教育部刚刚提出提高教师道德水平,被正在忙活填报高考志愿的孩子们当场就调戏了,调戏到让这个倡议回归为一个空洞的表态——本来就是个表态嘛。
一个社会,人们普遍对当教师职业不感兴趣,真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好消息。我们可以简单粗糙地归纳一下:当一个社会最好的学生或最好的学子,都不选择当教师的时候,这个社会的师资和教育水准一定是慢慢走下坡路的、逐步萎缩的。这样的话,你就是给教师再高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也没有用。可以说,凡是能给教师可以用金钱换算的优待,都不能真正提高教师的社会地位。因为全人类挣巴(我不认为是发展)到今天,别的可以换算交易,只有教师这个职业,仍然对人的情感往还和价值认知,保持着亘古不变的规律。
因此,给教师什么才能有用?给教师以全社会每个人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尊崇和敬仰。而这个,已经是久远的历史记忆或再难实现的梦了。
在以往的历史隧道里,依稀能看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闪耀着为人师表的尊严和荣耀的光亮。一代代读书人,哪怕过着“十儒九丐”的窘迫生活,但因为能够身穿旧长衫,腋下夹着书本在屋檐下给乡间孩童教书,他就受到一个环境里所有人集体的礼敬和尊崇;地方上有事,一个教师说一句话会受到别人的重视;一个乡间,因为有教师的身影晃动,这个环境的人行为就因此检点了许多。他身穿长衫,分明是一辈古圣先贤的化身,你跟他说你要有道德呀!他会羞愧致死!因为这不用说,这是起码的为人底色。
他也许是一个曾经抱负远大、满腹经纶的书生,由于各种原因,与科举功名失之交臂,但他仿佛是在做一个梦想接力,将圣贤书和济世理想顽韧地传递给下一代学子;他曾经是高官,被贬黜到偏远地区,但因为他的学识和德行,会吸引很多学子追随而去;他尽管是个穷教书的,在面对哪怕已经开衙建府、春风得意的曾经同窗好友,却鲜有自卑和自惭行秽的反应,因为背后有圣贤书,眼前有学生,他就有底气和自信心----一个人,在那样的社会文化环境里,因为当教师,已经不是个人的事情了,是在为民族国家培植元气,是在为天下延续良心,他能没有人生的价值支撑吗?
所以,真正的师道尊严在,哪怕教师的工资低、福利差,也会有最聪明的学子愿意去从事这个职业。清华大学彭林教授讲课,他让学生站起来,集体向他恭敬地施礼鞠躬,他也恭敬地还礼,他说:我个人并不强求大为对我行礼,我们今天共同完成的,是天底下所有的学生和教师一次礼仪往还,我此时走上讲台,就并不仅仅是我,而是师道的代表,你们向我行礼就是向师道行礼。
师道尊严不存,空喊教师的道德,实在是国家民族的悲哀。教师还需要别人给他提道德要求,那别人是谁?谁来检验教师的道德、谁有资格检验教师的道德?道德也是可以量化的指标的话,那还算是道德吗?
一个大学生填报志愿,就可以调戏一个庄重的道德建设构想,看来不是问题的东西真成了大问题。
2008年6月29日 许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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