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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情人不泪流”

发表日期:2008年7月22日  出处:http://xuergongzhu.2000y.net 原创  作者:田崇雪  本页面已被访问

——《红楼梦》和他的林黛玉

 

“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这是历史学家的一声豪叹,豪叹中国的历史太长,中国的朝代太多,中国的治乱太频。长到让每一个试图进入他的人感到茫然。

面对《红楼梦》的时候,我们差不多有着同样的感叹:一部“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红楼梦》不知道从何谈起?!

我想,尽管不知道从何谈起,但是,我们还是要谈。既要“跟着说”,又要“接着说”。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这是曹雪芹借贾宝玉演唱的《红楼梦》曲子而发出的仰天长问,那么就让我们从破解这一“天问”开始,看能否进入《红楼梦》的恢宏世界?

 

爱的缺失

 

爱情,从来都是这个国度里最为稀缺的精神资源。

当我给出这样一个断语的时候,在座的诸位朋友可能百分之九十九的都不会同意,他们会反问我:

难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不是爱情?难道刘兰芝与焦仲卿不是爱情?难道白娘子与许仙不是爱情?难道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爱情?难道君瑞与崔莺莺不是爱情?

我的答案是: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那么又是什么呢?

是“勾引!”是“欲望!”是“本能!”是“饥不择食!”是“无可奈何!”是“你别无选择!”因为,爱情,说到底是有条件的,甚至说,爱情,在这个物质和精神双重贫瘠的国土上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奢侈品。

所谓爱情的“无条件”是指除了双方当事人之外再无他想,是指美也爱,丑也爱;对也爱,错也爱。没有具体的理由,也不问最终的结果。

所谓爱情的“有条件”是指成就“爱情作为奢侈品”的独特条件:不但独特而且苛刻。

爱情的第一个条件是自由:当事人双方首先必须是自由的,是自由的选择,是选择的自由,这是爱情的第一要件,没有这一要件,所谓的爱情只能是本能,是欲望。

想想自秦以降传统中国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少女的处境吧:自诞生以来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她还能见过几个异性?偶尔的一年到头有那么几次所谓的庙会、踏青之类的像监狱放风一样的机会,一旦见上一个异性不爱上才怪呢?在这种几乎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的条件下所萌生的异性相吸,你能说是爱情吗?

也许,有朋友会说,那一见钟情该如何解释?我想我说的选择的自由和自由的选择与一见钟情并不矛盾。因为“一见钟情”毕竟不是“见一钟情”,也是建立在一种“过尽千帆”的基础上的呀。且不说“一见钟情”的机率到底有多大,单单我们对“一见钟情”的神化就是一个问题,殊不知“一见钟情”依然是有条件的。你几曾听说一个大明星与一个农民工一见钟情的?所谓“王子与灰姑娘”毕竟是而且只能是神话故事。

爱情的第二个条件是平等:当事人双方不仅仅是在家世、出身、教养等诸多方面的平等,更重要的是当事人双方在禀赋、气质、才情等方面的接近。这也就是我们今天所强调的共同语言,这也是“门当户对”这一门第观念的不合理的合理性所在。焦大和林妹妹之间产生爱情的机率几乎等于零。除非焦大在他非凡的阅历之上再加上一个自学成才,也就是说身虽为奴但心却不是奴。

爱情的第三个条件是爱:这听起来好像是废话,但却是最要命的一条,我要说明的是一定是爱,而不是欲望,不是占有,不是功利。真正的爱情是一种纯粹心灵的力量,是双方当事人在彼此面对的时候可以忘掉整个世界而彼此的灵魂得到飞升;在分开的时候则是无条件地向对方奔赴,哪怕是千山万水万水千山。

拿这三个条件来衡量一下上述曾经被传颂千年的“爱情故事”,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说他们不是爱情了!

那些男女有过彼此选择的自由吗?有多少不是“你别无选择”的呢?

那些男女有过真正的平等意识吗?有多少不是“施爱与被爱”的呢?

那些男女有过真爱吗?有多少不是基于生理本能的欲望和占有的呢?

也正是因为上述非常苛刻的爱情三条,你也就大致明白了为什么《红楼梦》自诞生以来就一直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列为禁书了。所以,从这个角度讲,真正懂《红楼梦》的倒不一定是那些红学家,那些屡屡向《红楼梦》发出禁书令的专制者可能比红学家们更懂《红楼梦》。因为承认了《红楼梦》的合法性就意味者承认了爱情的合法性,就意味承认了自由、平等和爱的合法性,就意味着整个专制体制的彻底倾覆。

据说,爱情曾经光顾过这个堪称是情感荒原的可怜的国度,可惜的是都是昙花一现。

那应该是在先秦时代,先民们活得自由,活得潇洒,活得更像个人。从哪里可以看出呢?从《山海经》里,从《诗经》里,从诸子寓言里。

那应该是魏晋时代,确切地说来应该是嵇康、阮籍们的时代。当然,他们也为“真爱”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明乎此,你也就大致明白了一部《红楼梦》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典故都是出自魏晋?

那应该是晚明时代,确切的说应该是李贽、公安三袁的时代。当然,他们同样也为“童心”、“性灵”付出了的代价。无疑,“先秦神话”、“魏晋风度”、“童心说”和“性灵说”成了曹雪芹撰写《红楼梦》的精神资源。

连“爱情”这一人伦的肇始都是匮乏的,所谓“亲情”自然也没有多少经得起推敲了。这样说固然有些残酷,但的确是事实。不错,我们有太多的“抚孤”、“救孤”的故事,然而,我们也有太多的“易子而食”的故事;我们有“二十四孝”,但我们更有“老来难”。

撕下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我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真情?

所以,我说,爱是中国民族最为稀缺的精神资源。

 

情的追问

 

我们说《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小说,曹雪芹是一个伟大的作家,林黛玉是一个情的典型。曹雪芹、《红楼梦》和林黛玉是担得起的。原因是曹雪芹之前的作家够不上伟大,《红楼梦》之前的作品也够不上伟大,林黛玉之前的女性够不上纯情。

《封神演义》伟大吗?只要把美少女苏妲己的命运和西方同时代的美少女海伦的命运做个对比就可以知道。一个是被男人封为“狐狸精”,成为“红颜祸水”的源头,一个被男人认为“天哪,我们再为她打十年也值得啊!”

《三国演义》伟大吗?那才真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我们常常感叹:这个民族不缺少基于生存的智谋而却少基于生活的智慧。我们通常错把“智谋”当成了“智慧”。

《水浒转》伟大吗?对爱与生命的漠视,诸般作品,无出其右。

《西游记》伟大吗?与《红楼梦》相比虽然二者都起源于石头,但此石头非彼石头,我对《西游记》的喜欢也只限于取经之前。

那些公案小说伟大吗?所谓“圣君”、“贤相”、“青天”、“批示”,那才是真正麻醉劳动人民的鸦片。

才子佳人小说就更不必说了吧?用《红楼梦》上的话来说,那叫下三滥文人的“意淫”。虽然,《浮生六记》堪与《红楼梦》比美,然而,在丰富性和深刻性上却不敢望其项背。至于《金瓶梅》,则早有前人“蝉脱于蜕”的比喻。

所以我们说《红楼梦》伟大,伟大就伟大在:启蒙之功,千秋万代。

其启蒙之功首推“真情”。

在一个“情感荒原”的国度到哪里去寻找真性情呢?

越过了唐宋元明,跨过了四书五经,曹雪芹把目光直接锁定在一个“人的诞生”的时代——《山海经》时代:“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嫦娥奔月”等等、等等。

所以,他才问“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因此,那个“石头起源”的神话并不是可有可无的,那实在是曹雪芹高出他的前辈们的地方:重新探索、重新打造、重新溯源!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我总不信在旧马褂未曾洗净叠好之前,便不能做一件新马褂。”

越过了文天祥、辛弃疾、苏轼,跨过了李白、杜甫、白居易,曹雪芹把目光直接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觉醒”的时代——“魏晋风度”的时代,嵇康的直,阮籍的曲,刘伶的狂都在曹雪芹身上烙下了深深的胎记。正所谓:“太上忘情,再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有了山海经的神话奠基,有了魏晋风度的高标,有了“童心性灵”的振耳发聩,再加上那种曾经温暖又失去温暖的人生体验,千古奇才的曹雪芹便巨笔如椽,创造出了光彩照人的典型——贾宝玉和林黛玉。

贾宝玉是爱的化身,林黛玉是情的凝结。

林黛玉是一首天籁,集中了人性中所有高贵的品性,集才、情、貌、洁为一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无以言表,无法解说,再精美的语言都显得笨拙。所以我一向认为,倘若非得要解说,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洪释红”,“以林解林”。要进入林黛玉的精神世界,最好的突破口就是她的诗词,解读林黛玉诗词的最好突破口应该是其于诗词中发出的一声声自问,一句句自答,一缕缕思忖。

大观园中有那么多的女孩都会写诗,唯有林黛玉的诗充满了对无限宇宙的永恒追问。

“天尽头,何处有芳丘?”,《葬花词》看起来是诗,其实更是哲学。林黛玉于《葬花词》中一步步一层层的追问一下子使其超越了流俗直接具有了现代哲学意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要到哪里去?

如果说《葬花词》是林黛玉伤春的感叹,那么“菊花诗”(《咏菊》、《问菊》、《菊梦》)则是林黛玉悲秋的沉思:一方面是自伤:“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方面则又是自信:“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一方面则又是惶恐:“睡去依依随断雁,惊回故故脑蛩鸣。”

如果说从《葬花词》到“菊花诗”所体现出的是作为思想者的林黛玉感时伤事、对知音难求的感伤、自怜和自信,对命运的焦虑、多疑与茫然。那么,《题怕三绝》则是体现出作为纯粹诗人的林黛玉在知音确证之后的情感郁积的瞬间喷发: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能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要真正理解《题帕三绝》的抒情魅力必须结合其诞生的场景:宝玉挨打。围绕着《红楼梦》中这一场暴风骤雨,各色人等虽然粉墨登场,但终究还是在“挨打”这一“电闪雷鸣”的照耀下现出了原形: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是忠诚?谁是告密?谁是盟友?谁是天敌?爱情需要考验,知音需要砥励,忠诚和坚贞就在这里。

所以,我认为:《题帕三绝》中的泪应该是喜极而泣的幸福之泪!那种灵魂和精神得到巨大满足的幸福之泪!尽管仍然存在着隐忧,但毕竟,这隐忧已经有人分担。

 

无望的归途

 

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感情纠葛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它有各方面的复杂的背景,它决不只是一般的儿女恋情。

要走进林黛玉的内心世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从分析她与贾宝玉的关系入手。

那么,林黛玉与贾宝玉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我的答案是“盟友”、“知己”、“情人”。

“盟友”之说,曹雪芹早已交代,青埂峰三生石前的前世绝不是婚姻之“缘”,而是一对同心同德同声相求同气相应的战友之“盟”。这一点,曹雪芹本人意识到了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在大观园里,它是真实的。曹雪芹设计的宝黛之盟,并不是以男女性爱为最初基石的,而是以三生石上的性灵相知为基础的。绛珠草“还泪”一说,,始于性灵的获得,并在尘世过程中也充满着性灵。而且宝黛之间的这种性灵的关系,浩瀚的内涵,已非是《孔雀东南飞》、《梁祝》、《牡丹亭》等“同床同穴”之类可以比拟的。

那么,“盟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呢?让封建的统治者怕得发抖的“自由”、“民主”和“平等”连同建筑于其上的“自有人类以来救有的感情——爱情”(恩格斯语)。

这绝非过度诠释,只要熟悉明末清初那一段历史的人都应该明白。“民主”、“自由”和“平等”的经济基础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商品经济,“民主”、“自由”和“平等”的阶级基础则是由“商品经济”——“市场经济”所培育起来的“中产阶级”。可怜的中国到现在都没有培育出这样一个“中产阶级”。中国民族的命运真苦啊!历史的机遇总是一次次擦肩而过。

宝黛关系还有一层有别于他的先辈们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我们所艳羡的而且被神话了的“一见钟情”,尽管《红楼梦》中那“一见钟情”的笔墨是那么的让人回味无穷。确切说来,宝黛的感情是一种基于“日则同行同止,夜则同休同息”之上的长期的耳鬓厮磨、心心相印;考验、误解、理解;再考验、再误解、再理解直至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所谓“一见钟情”只能理解为自然的“故友重逢”般的“可亲”,而不是所谓神秘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式的所谓“前定”。

如此看来,林黛玉的“痛苦”、“哀伤”说到底并不是一个简单地“嫁”与“不嫁”的痛苦和哀伤,而是一种“知”与“不知”、“解”与“不解”、“爱”与“不爱”的痛苦与哀伤。

还有,自《红楼梦》诞生以来,近三百年来的读者对林黛玉这个丰富的、复杂的、深刻的又是透明的、光彩照人的形象有着太多的误解,其中之一就是几乎众口一词地认为林黛玉没有生存能力,只会吟诗作赋。我不想做辩解,我只想推荐那些持有此观点的人去读一读沈复的《浮生六记》,看一看可以看成是林黛玉的异代姐妹的芸娘是如何生存的就可了然。

说到底还是作为思想家的恩格斯深刻,他给悲剧下的定义充满着历史的逻辑辩证:所谓悲剧,在我看来就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冲突。

历史的命运就这样统一于一个弱女子身上,或者说历史文化的命运让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承担。

林黛玉不自觉的情感追求和精神向度不自觉地触犯了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她应该是是二百年后中国自身资本主义时代的公民的总体人格的代表,她是中华民族未来人性的原则。这样的人生于那样的时代怎么可能不是悲剧?

在林黛玉的身前站着的是芸娘,在林黛玉的身后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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