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女子都叫"妹儿"，她们有了女儿，女儿也叫"妹儿"。大人们管邻家的小女孩，老人们管出嫁归来的女子，都这样叫。一声"妹儿"，那么甜，那么稠，就像铁锅里冒着腾腾热气的玉米羹，那弥漫的浓香，不用品尝，心便悠悠地醉了。

    我的奶奶是东槽人，几十年也没改了她的东槽口音。可就是她那对着表妹们用东槽口音叫出的"妹儿"，让我和弟弟们饱尝了做灰头土脸的小男人的酸涩。因为在那一声悠扬的响起之后，奶奶会用她那双流淌慈爱的手怜惜地亲抚她们的头。平日跟我们在一起骄横无比的表妹们，立刻柔顺如水了。

    当这家那家的姑姑们偕夫将子回来的时候，老人们那一声声"妹儿"的呼叫，就是娘家人最高的礼遇。姑姑们的眼睛里，立时有泪光涌动。她们似乎忘了羞怯，任滚落的泪珠砸得脚下的青石板啪啪脆响，听得小妹儿们心生妒意。

    对村里的媳妇们，老人们也叫"妹儿"，只是要在前面冠以她们的姓氏。我妈两岁丧父，她的母亲很快独自改嫁了。此后的十几年，她是跟着她的奶奶长大的。我不知道她的婆是否叫过她"妹儿"，但自幼不幸的她嫁到这里后，便被老人们叫做"林妹儿"。这样的昵称，她一直听到五十二岁离开人世。有时候我会想，在病痛中死去的妈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因为她永远地躺在了宽容的山间那条亲情涨满的河流之中。

    山里的妹儿们老了，就会坐在枯草散落的小土坝上，晒着冬天的太阳。她们苍老的影子总是柔柔地倾泻一地，真像土坝边那条石沟里的水，清清的潺潺的水。

    也许，这里的妹儿，真是山的妹妹，水的女儿。而水，也许就是妹儿们纯美生命的另一种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