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是真正的暖冬,阳光明媚,百草不枯。大街小巷,深府窄院,在青云里走了好运或在阴沟里翻了船或过着平淡曰子的人们,都悠悠闲闲潇潇洒洒自自如如地享受着细水流长的小小幸福。 这样不需要穿厚重衣服戴帽子裹长围巾套手套、不需要缩紧脖子搓手跺脚换温暖的冬天,的确让人没有理由不心满意足。 然而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暖冬,这样适合生存和欢乐的温度,却使我无法安静地度过一个精神冬眠期了。按照格非笔下胡河清的说法,在冬天,至少还有寒冷需要对付,通常只需要缩紧脖子就行了。是的,当你不得不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到对付寒冷的战争中去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逃离了一个空洞——你再也无力去经营你的困顿迷茫愁苦烦怨忧郁颓废悲伤。寒冷,可以让你的热血冻结,让你的精神麻木,进入单极封闭的精神冬眠期。所以,尽管我最爱的是夏天,每年我以迎接节曰的极大的热情盼着它到来的却是冬天。我在第一阵冷风吹起时就开始冬眠,沉沉地坠入遗忘的幻觉之中,享受任何别的时间里都享受不到的安稳和宁静,等待来年那个对忧郁人群来说谁也逃不掉的地狱般恐怖的春天------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遗失的美好。这个在江南都能找到洁白的雪的踪影的神幻季节,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生平第一次在冬天里继续孤孤单单忧忧伤伤哀哀怨怨地忍受着流离失所的生活,独白几世的孤落。抬头眄天,阳光灿烂掩盖不了真实的恢宏。心落街头,和离家出走的溪尘一起流浪,不知他可曾觉得空气暧昧得要让流浪者窒息。魂摇玉宇,与天国的伯父共赏《二泉映月》的千古绝音,泪湿青山相对饮。目光烧灼了信纸,我看到了那场车祸,看到了烟圈下兀祎被酒精麻醉了的憔悴面孔,看他奔走于学校与工棚之间,看他只有三个小时却仍不安宁的睡眠。小浪因长久的电脑屏幕照射而渐失的玮光,遗失在我早该淡忘的记忆中。以为可以庇我一世的温馨木屋,早已岌岌可危。以为坚不可摧的梁柱,早已被杜康腐蚀----- 我觉得我的所有的不切实际的欲念和精神灾难,以为不切实际而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转嫁到了他们身上。我是一个病毒。可是我自己也感同身受。如同所有时代的弃儿,我不可避免地尝试过放纵,试图逃避现实,挣脱道义的束缚,遗忘盟族的理想,获得永久的绝对的自由。那种毫无希望的泡影破灭之后,长久的反思与自责很快就取代了一时的失望。墨水、茶和咖吩基相向我的血脉渗透,它们互不妥协的激烈的斗争,加剧了那份矛盾与焦灼。最终墨水与茶联合起来将咖啡消灭了,而这两个胜利者竟然出奇的理智,寻找到了默契而没有争夺最后的的胜利。 这个暖冬不够冷的夜晚,在挥洒完了墨水,走出了茶香的迷茫之后,一切又开始黑暗。寂寞、悲伤又涌上来,像一群蚂蚁啃着我早该散架的骨头。我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四处流浪。然而我依然怀念神幻的寒冷的冬天,一如我怀念一切遗失的美好------
玄河 2004年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