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让人悲哀的地方,就是无论你曾经多么地去爱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对他(她)淡然,心烦,甚至出现嫌弃现象。
爱情浓时,会像一块五彩斑斓的画布。但到头来,它还是会褪色,直至变成白布一块。酒越陈越香,其实不然。我收藏了多年的好酒,若干年后打开来喝,却发现瓶子已经空了;我泡了多年的药酒,平日舍不得喝,若干年后舀出来喝,已经只有药的苦味,没有一点酒味了。因为酒精都跑掉了,甚至酒作为依托的水也被蒸发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爱情也会老去。
人有生老病死,爱情一样会有生老病死。李白有两句石破天惊的诗:“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拟古》其八)宇宙中没有万古不朽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它们终究是要销毁的。日月星辰,都会死的。何况人的这点情感呢?有生就有死,这是铁的规律。
爱情最经受不起的,是时间的消磨。有一位作家张小娴说得好:你曾经仰慕他的才华,欣赏他的执著,多年以后,你却嫌弃他固执,没出息。你曾经欣赏他重情义,喜欢他细心,后来却嫌弃他唠叨、嫌弃他婆婆妈妈。你曾经为他每天说一句“我爱你”而感动,然后,你竟然嫌弃他对你说这句话。你曾经欣赏他热爱家庭,有一天,却嫌弃他太多时间留在家里,霸占你的空间。你曾经毫不介意他的外表,有一天,却嫌弃他的外表,觉得他真的配不上你。你曾经怀念他在床上带给你的欢愉,然而,从某一天开始,你却嫌弃他碰你。……
是的,当那激动人心的一刻过去以后,谁来做今天的晚餐?谁来洗穿脏的衣服?谁来擦众多祝贺客人离开后已经踏脏的地板?圆满而无比幸福的爱情结合,最终要回归为没有情节高潮、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卿卿我我激情以后,最终是要做你烧饭来我洗碗的世俗夫妻。激情的火焰,不可避免地会消磨在日常生活的温吞水中。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开头的时候是一场风花雪月,经过时间的消磨,而最终会是一地鸡毛,使人感到沮丧失望。
爱情最难达到的,是爱情、性、婚姻三者同一的境界。性是爱情的物质基础,婚姻是爱情的保障。人可以无爱有性,却难忍耐有爱无性。而没有婚姻保障的爱情,不过是池塘里的浮萍,容易蒸发的露水。性是人体的需要,和渴了要喝水是一样的道理。有性就要有人体,爱情就必须以对方的身体为依托。两人之所以能一见钟情,应该还没有多少精神上的内容,而是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吸引吧。沈从文先生就敢对美女张兆和写信说:“我不仅爱你的精神,也爱你的肉体。”这是一句经典的爱情名言,其实无非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肉体的爱和精神的爱同样不可分离。正如十九世纪的爱儿兰诗人叶芝写的诗句:“爱情却把它的宿舍,设在排泄之所”。没有对方的身体,爱情到那里去找到“宿舍”?诗人在《疯女珍妮与主教的对话》一诗中,借主人公疯女代言,批判宣扬灵魂高于肉体的主教不过是虚伪之言,指出美与丑的结合、灵魂与肉体的统一才是爱情也是生命的本质。王国维先生也说:“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试想,如果不是这样,祝英台在梁山伯死后,尽可以继续去爱梁山伯的精神就是,又何必以身殉情化蝶呢?莎士比亚又何必让罗密欧与朱丽叶演绎成那么惨烈的爱情悲剧呢?平顺的婚姻,美满的爱情结合,往往产生不出那么多的激动人心的爱情故事,而所有经典的爱情文学作品,无非是求之对方之身而不可得的悲剧性结局。
但是,青春美貌会不复存在,被爱者的身是会老去的,自己的身又难免会开小差的。大圣人老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说:“人之大患,在我有身。”我认为患就患在身与心难以和谐统一。正如葛优和舒淇在电影《非诚勿扰》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葛优对舒淇说,我的心里想着你,你能允许我的身体开个小差吗?虽然舒淇说不,但葛优还是找四姐妹喝酒去了。是的,爱情、性、婚姻有同一的时候,但是这种同一是不会永恒的,是可以用时间的尺度丈量的,甚至可以说是短暂的。西方人类学家有婚姻“七年之痒”之说,中国农村的老奶奶也有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今天,我们又有多少夫妻们在做缝补的功夫啊!
不过,尽管爱情的画布可能变得陈旧而褪色,但婚姻和家庭却可以做到维系一生。婚姻是个长跑的过程,需要有耐力;家庭是港湾,是我们修养生息之所。对于一个人来说,仅仅在政治上的或工作上的压力是不会被压垮的。凡是在那不正常的年月自杀身亡的人,几乎无一不是在受到政治上的打击与误解的同时又面临了家庭的解体,在家里受到了众叛亲离的压力。而许多人之所以能从身处逆境中挺过来,又主要应该归功于他们的家庭和家人,当然更应归功于爱人对他(她)的心的关爱,身体的呵护。
爱情长存,生活易逝。这是矛盾的,是一对悖论。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十五世纪的法国诗人尤萨就在《当你衰老之时》一诗中向世人发出召唤:“听信我:生活吧,别把明天等待,今天你就该采摘生活的花朵。” 我也借此劝导比我年青的朋友:要成为爱情的主人,就要珍惜年华,及时采摘生活的花朵。热爱人生,就要享受现世的生活;追求现世,才能得到现时的爱情。当爱人还年青,如花似玉、矫如骏马之时,我们要好好爱她(他)的灵魂,也要好好爱她(他)的身体;当爱人老态龙钟、身体衰朽之时,我们要好好维护他(她)成熟的灵魂,更要好好呵护他(她)的将要散架的身体。要知道,只要留有他(她)的身体在,就会留有对你的情意在、爱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