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命的接力(文/筱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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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5年9月24日 出处:http://guizhou80.2000y.net 原创 作者:筱杨 本页面已被访问 次 |
十六岁生日的家宴上,面对跳动着的烛火,父亲突然调侃道:“你六岁时,我向阎王要了十年的时间,今天到期啦。”正沉浸在兴奋中的我顺口说:“阎王一高兴,就会多给您几十年时间的。”
“没轻重的丫头,还不闭嘴。”母亲一声轻叱。我奇怪地看看母亲,不知我是哪里错了。六岁时父亲生病我是知道的,我还曾为此中断了学业和母亲在沈阳陪伴住院的父亲,但父亲不过是普通的胆结石嘛,这些年都没有再看到父亲有什么异样的。生日后再追问父亲时,父亲也只是淡淡回复,那年在手术台上即将被麻醉时,他曾对医生说:十年,只要再给我十年时间就好了,让我看到我的女儿十六岁。觉得父母有点小题大做,年少的我也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二十岁时来沪,自以为翅膀硬了,终于躲开了父母无所不在的关注,只有不开心时才会想起给家里拨个电话,对父母电话里的询问还总是不耐烦。有次去看望父亲的老友时,无意中说到父亲近年有些高血压的迹象。多年未见父亲的他很吃惊地说,“怎么可能,你父亲那么瘦。” 我奇怪道,“父亲现在不瘦的,身体很好啊。”
“是吗?”叔叔也很奇怪,“动过那么大的手术,你父亲能够恢复并上班已经不容易了,还能长胖吗?”
我真的是诧异了,“不过是胆结石嘛,会有这么大影响吗?”
“什么胆结石啊,你父亲是肝坏死,半个肝都受累,压迫到胆,胆结石只是个附带的病。当年我陪着你父亲在沈阳治疗,一直悬心着他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家…….”
叔叔再说什么,我都已经听不进去,十六岁的生日突然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父亲的谑言字字在耳边回响。十四年里,我一直都在家人避重就轻中生活着,不知道父亲曾在我六岁时就被医生判过死刑,而他在生死都悬于一线时,最大的愿望竟是可以看着他的女儿长到十六岁。
夜里,颤抖着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父母还是一如既往的嘘寒问暖,闲淡地谈些家常事,问起他们的身体,也是如常的回答:都挺好的,没事。放下电话,我痛哭失声,爱人劝解我:一切都过去了,父亲的身体现在不是很好吗?他却不知我心里的后怕和后悔。
如果,如果六岁就没有父亲,我的人生将会被怎样地改写?庆幸母亲用她的果断和坚持,不理会医生的种种警告,让父亲接受了手术。过了这么多年,在我知道真相的今天,母亲才说:签完手术告知单,人几乎已经虚脱,可仅只六岁的我却还在旁边需要她的照抚,她没有任何的理由允许自己倒下。而我只是记得,父亲进手术室前微笑着说:很快就会好的。
是的,很快就好了,从六岁到十六岁,流水样的十年,父亲在心里一直是记挂着他在手术台上的那句话吧。终于过去了十年,父亲欣然看到了十六岁的我,可正值青春期的我却桀骜不驯,让父亲吃足了苦头。妈妈曾在我嫁人前轻描淡写的用一句话总结了我的成长:你从小就是自己做决定,从来不曾和我们商量过什么,所谓的商量都是你决定好后的告知。淡淡的一句话,隐藏了父母二十多年来对我这个问题小孩的无比包容。长久以来,一直在父亲母亲既严厉又溺爱的矛盾教育中长大,知道父母表面的强硬最终还是会向我让步,因此也就安心地享用着他们的纵容。认真回想起来,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完全按照父母意愿去做,不要说婚姻大事,连上哪所小学都是自己决定了,再心安理得地把问题交给妈妈,由妈妈去想办法。
终于还是从那个年龄走过来了,二十六岁时回家小住,是清晨下的车,带笑带嚷的冲进屋,父母才刚刚起身,骤见父亲的白发,一时竟是忍不住泪。午后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少年时的物品,无意中听到父亲和他的朋友在外间说起我,父亲的声音是难得的柔和,昔年的暴躁脾气似乎已被岁月磨平。
“这个小孩好难养的,从小就这儿过敏那儿生病的,甚至连牙膏都会过敏,不想也就长这么大了。”
“是啊,是啊。”父亲的朋友应和着,“真是不容易啊,现在也结婚成家了。”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父亲还会记得这些小事。顺着思绪想起,中学时每逢同学们要骑单车出去踏青,父亲总是千方百计地阻止,宁可牺牲自己的休息日带我去别的地方玩。有一次我们的车行到半路,隔着车窗看到同学们的单车队也在路上,气恨得一路不肯与父亲说话。现在想来,那一次次没有成行的郊游,其实都是父亲过度保护我的结果。如今自己为人母了,下意识地阻止着女儿玩那些有危险的游戏时,就不由想起父亲当年对我的种种限制。女儿也是不理解我的心情,三岁的小人儿就会大力和我抗争,争取她独立玩耍的权力,竟是与我当年如出一辙呢。
二十七岁的那一年,我也将要成为母亲。妈妈从怀孕时就不断地询问要不要她过来陪我,我一次次推脱了,让妈妈等孩子养好再来。私下里却想,在家里被父母全程照顾惯了,自己一个人在外还有股倔劲撑着,一但父母来到身边,那精神气儿可就全散了。
怀孕时读了大量的关于孕产保健的书,严格地按照科学指导“喂养”着自己,平素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变成了人见人惊的“国宝”。每每打电话就洋洋自得地给妈妈汇报情况,让她知道我自己也能够照顾好自己。
却还是出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我在待产室里苦捱三天后还是被宣告一定要剖腹产,不可能自然生产了。医生对我宣布之后,就拿着手术告知单要家人签字,先生正巧回家取东西,婆婆看到单子上那大串的专业术语腿都软了,连串的电话打回去催大家过来。于是隔离在待产室里三天的我被向手术室转移时,看到的是门外吓人的阵势,公公、婆婆、先生、大姑、二姑……来不及看清还有谁,只知道是先生抓着我的车一路奔跑到手术室门口。他已经混乱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断重复地告诉我孩子的名字,直到被公公喝止。
进了手术室,一切都安静了,打麻药,备血,身上被连上各种奇怪的仪器和管子……一片有序安静的忙碌中,麻醉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想自己舒服一点还是孩子安全一些?彼时,我已经紧张得全身发抖说不清话,勉强回了一句:什么意思?麻醉师说:自己舒服些呢我就给你全麻,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孩子安全点呢就局麻,等孩子生好后再加麻药,可让孩子通过血液接受的麻药减至最低。天啊,要知道我从小是个打针都会晕针的人,全凭着一股劲儿撑到现在,居然还要自己选择怎么麻醉。但仍是咬着牙说了一句:只要孩子好。于是我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感觉到了手术刀划过我的皮肤,在第一时间听到了女儿头部刚取出就发出的啼哭,甚至还有医生把她抱离我体内腾空的一瞬,感谢我的麻醉师,她引导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的声音突然清晰了,我听到自己在不停地问:孩子是好好的吗?现在是几点钟?护士忍不住取笑我,你居然不管男孩女孩啊,只问好不好,当然好了,这么肥的小人,来,亲个小屁屁吧。一个浑身青紫的小东西挨近我的脸,我惊得大叫起来:她怎么是这个颜色。手术室里顿时笑声一片,手术前紧张的气氛不见了,主刀的医生调侃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颜色?如果浑身雪白地就把我吓死啦。
怕我会抖得痉挛,好心的麻醉师一直在为我按摩手掌,这时她也悄悄地松了口气,轻轻说:好了,鬼门关前转一圈回来了。我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麻药流进了脊椎,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了,耳边却依稀划过父亲的声音,十年,只要再给我十年,让我看到我的女儿十六岁。
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二十载的岁月从指间滑落,当年苦求医生再给他十年,让他看到女儿十六岁的父亲终于看到女儿也有了女儿。我期盼下一个十年又接着一个十年,让父亲母亲也陪我一起看着我的女儿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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