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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不碎的月亮_——我的知青岁月(柳皓)

发表日期:2005年9月26日  出处:http://202505.2000y.net  本页面已被访问



  揉不碎的月亮

 柳皓
   
   不会,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我当知青的日子,那日子是我生命长河中的一道坝。那年我16岁。

                   ——题记

 

星星●月亮●路边小屋

 

我总在想——

   星星是月亮筛出来的光点吧。当我们的脚迹和感情相约,走过一段路,编出一个故事,这不就是一轮月亮吗?而后时光流逝,脚步匆匆,又把月亮揉碎了,碎成一片片闪烁的星星,星星留在路上,星星向人们讲述着那个故事。而后,又有那么一天,我们把星星拾起来,于是那个月亮又出现了。

这感觉是我的那间小屋给我的。小屋在坝上草原。小屋挽住了我三个春秋。那时,我和中国百万知青一样。来到了那陌生的天地。

我的小屋说:这就是你的家。

小屋是个单间泥土房,吃住都在这十四平米的地方。一人也是一户,我就是小屋的户主。小屋是我插队落户的村里第十三户人家,整个村子不到百人,小的很。“13”是个单数,很不吉利。也许正因“13”的缘故吧,我的小屋在村子的最边缘。前面是羊圈,右边是场院,左边和后面是大夜滩。也不知为什么村里要把我的小屋盖在这么远的地方。白天还可以,能听到一点生命气儿,一到黑夜,什么也听不到了,想让羊儿们叫几声壮壮胆,可羊连大气也不出。后来才知道,羊一擦黑就不敢叫了,怕招来狼。

小屋很孤,很小,离村子很远。夜色中像游牧人临时搭建的帐篷。

起初,村里人谈起我和我的小屋,总是“知青”,“知青”的。我抗议了,我有名字呀。后来,人们改口了,一提“村头”那就是指我和我的小屋。再后来大概悟出了“头儿”就是领导、干部的意思,干脆给我和我的小屋起了个耐人寻味的大号:村长。谁知这一叫把我叫死了,至今也没有当上一个正正经经的官儿。

村长就是头儿,我在村子的最东头。虽孤,但眼界很宽,无遮无拦。银河、北斗、满月足让我看了个够。每天夜晚,我就推开窗子看月亮,数星星……

 

茅楼●短裤●照相机

 

盖个茅楼吧!

队长一声令下,村里有了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厕所。茅楼很简便,就地儿挖一个坑,就地起一点土,倒上水,四周起三堵半矮墙就行了(那留着的半堵墙的地方是门)。

茅楼是知青们提议建的,为着“方便”。把上人的方便很方便。房后墙根儿,沟沟坎坎儿,方便的特实在。收秋的时候,有庄稼挡着方便;种地的时候,打倒牛掩护着方便。就为这,村里几十年、上百年也没个“茅楼”。大姑娘,小媳妇,老爷子,半大小子,春夏秋冬就这么过着,就这么方便着。没人觉着不方便。

知青们享受不了这种方便,风吹冷冻还好说,单那鸡呀狗呀猪呀在你方便的时候就不让你安心的方便。它们很灵性的一看到你那特别的动作就呼哨一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守候在你的周围,直勾勾的看着你。不能没有一个茅搂,于是村里有了茅楼。为的是叫知青们方便。茅搂村民们不去,说是茅楼里憋的慌,没有外面自在方便。知青们倒好,乐得享有特权了。后来,也是我多事,在茅搂的墙上写了四个大字“文明茅搂”,村民们大概是想沾一沾“文明茅搂”的文明气,图个体面新鲜吧,一呼噜“文明茅搂”竟热闹了起来,一大早就来光顾,挤着来里面方便,闹的我们没地方方便了,只好像村民们一样在外面随便方便了。

队长高兴了:咱营子里的人也讲文明了。

夏天天热,下地干活的知青们穿着短裤。村里的小伙子们看着古怪,大姑娘们看着脸红,背地里只撇嘴:城里头人咋这样?我说,凉快!总比你们穿长裤子捂着舒服。他们说,人前露光腿多寒碜。我说,你们不是也挽着腿干活吗?

随他们的便吧,知青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女知青一看男知青穿短裤,更解放连裙子也穿出来了。这下坏了,村子里的小伙子可是招猫惹狗了好一阵子。

一天,三十里外村的知青点的一台照相机转到我的手里。照相机很老,比我爸爸的年龄都老,谁拿它照,谁白扔钱,但我们还是照样照。买几个胶卷,问村里人,谁照?没人照,白照也不照,说怕我们的照相机吸了他们的血去。

也有开面的,看着我们就是新鲜,就是文明。村里有个李老爷子,李老爷子有个中学毕业的闺女。那闺女俊,像山丹丹花一样艳。可草原百里挑一。那闺女说了,要找个文化人过日子。有那么几天,李老爷子天天要到我的小屋转一转。村里人告诉我,李老爷子相看你呢,相啥?鬼知道!

后来,没音信了,听说大队传唤李老爷子去,狠训了一顿:你是啥成份?你敢攀黑亲?!

事后我才知道,那闺女看上我了,死活要嫁给我。完了,一段好姻缘就这么被打的两离分了。惨呀!

 

乖羊●笨牛●勒勒车

 

反正是下来了,好歹总的干出点眉目来。老爷儿们咱比不了,总不能叫大姑娘小媳妇瞧咱的熊样儿吧。志气是志气,决心是决心,头一天割麦子就叫一个八九岁的毛丫头拉下两垄地。

队长心眼不坏,对我说:“先换换骨头吧,跟老牛放羊去吧。”老牛老实的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我给他当了小羊倌,原来的小羊倌被派到了抢收第一线。

从小就知道“小羊儿乖乖”的故事,头一天和老牛赶着羊出村上草滩,我就看出来了。老牛在前面悠达悠达的走着,羊儿们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整整齐齐,没有乱跑乱串的,没有掉队打架的,一派祥和,一派安顺。老牛住步了,羊儿们也停下了,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吃着草。

真的,小羊儿乖乖,乖的可爱。

老牛忘了带烟袋,回了家。也真可气,老牛的身影刚刚消失,羊群就乱了。有的奔向河边,有的追着老牛的屁股返回了村子,有的归顺了别的羊群。

小羊不乖了。为什么这样?是欺生?收队清点,少了四只羊,直到掌灯才找回来。

第二天,我辞职了。

队长好说话:“放牛去吧,牛笨。”

牛的确很笨,只要有草吃,一啃就是大半天。我记住前任牛倌的话,盯着那头大个子的“青秃子”。青秃子是领头儿的。放牛不要太多人,一个人就够,前任是个小孩儿,我怎么也比他强吧。

太阳很暖。躺在草地上,尽情地享受着太阳的爱抚。我打着盹儿,不时睁睁眼,瞅瞅“青秃子”。也不知是第几次睁眼了,突然我发现我的“青秃子”怎么会长出短短的犄角。站起来一数,我的牛群凭空怎么会多出了几头。我想,可能是别村的牛混进来了。管他那,都是社会主义的牛,谁放不是放?

村里传来喊叫声,一群牛闯进了场院,在麦垛上吃得正香呢。原来,那才是我的牛群。

牛不笨呀。可话又说回来了,我尽心看护的那一群牛又是谁的呢?晚上记工分的时候,我引咎辞职。队长真不错“明天去当车倌吧”

我的车是牛拉的全部是木质的车。从连环画报上知道,这叫勒勒车,孔圣人周游列国坐的就是这种车。那天,我套上队里一头最老实,最熟悉道的“大老黄”去杨旺营子往回拉脱粒机。路不远,三五里翻一个脑包就是。

草原没路,正是七八月,草长得疯快,头天压出来的路过一夜就被草埋住了。反正“大老黄”认识路,任它拉着走吧。

到了。我赶车进村,正要开口问道,抬头一看是队长。感情最老实的“大老黄”也耍了我,从村东出村,绕了一个圈子又从村西回来了。

羊倌,牛倌,车倌,三天当了三个“官儿”。不知是队长生气了,还是怎么的冲我喊了一嗓子:“你们就不是受苦的料儿,白糟蹋人!”。

 

冰窖●乔迁●活见鬼

 

坝上的冷可是真冷。羊一早一晚不归放牧了,牛马常常有冻坏蹄子的时候;麻雀也不管住在低矮的茅屋里的人是什么心肠,一见门开着就“嗡”的一下飞进来。那地冻得生生裂开寸把宽的缝隙,井台上打水的水斗总是结满了冰,谁打水都得把水斗里的冰砸出一个小小的窝儿。而当一斗水提上来之后,里面又结上了冰。白日气温最高零下28度,而到了夜晚竟下降到了零下40度以下。那冷好恐怖的,好无奈的。

我的小屋在这个季节显示了从未有的“圣洁”。墙上留下烟火的痕迹被四五公分厚的冰霜遮盖住了,和我做伴的老鼠也全家搬迁了,水桶里是冰,锅里是冰,窗户上也是厚厚的终日不化的冰。白天小解在屋里提前解开裤带,方便完抱着裤子回来再系。为啥?手冻僵了,不听使唤了。晚上睡觉不敢脱衣服,怕第二天起不来。那天我睡醒之后用温度表量量我的被窝,最高温度零下7度。

不能回家。因为冬天的工分好挣。虽然每个工(10分一个工)到老秋结算只能开两角钱,但我很满足。总比前面的营子好呀,他们一个工只开二分钱。冬天出工不出力,上工时间短,都是装样子的,只要你到粪堆那里站站就记工。我舍不得回家,同队的知青看我不回也不回了。

“这伙财迷,要分不要命了。”会计说。会计最厌烦我们挣他的工分了。

“不行,要冻出事儿的。”村里的老娘儿们说。

“搬家,找个严嵌的屋子。”队长发话了。

于是我们三个男知青搬到一起住了。住在刚刚死了男人的阎家大女儿那里。阎家大女婿是车倌,赶车是一把好手,可是偏偏死在自己的赶的大车轱辘底下。村里人说他死是因为换了一头“妨倒主”的骡子。

阎家大女儿的房子很暖和,里外屋,房顶苫着很厚一层胡麻秸。阎家大女儿很痛快的让出来,搬回娘家住了。我们很感谢她,我还把我舍不得吃得两支挂面送给了她。记得当时她红着脸说,对不住了,兄弟。

我住她的房她还对不住?这坝上人客气也没有里外了。

果然暖和,像到了又一个季节。但“大麻烦”还是来了,我们活见鬼了。

我想起在我们搬家的时候村里那个饲养员诡秘的笑;想起那个有名的善婆婆嘴里不断地“阿弥陀佛”。真的我们的新家闹鬼了,阎家大女婿回来了。

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什么了。我信鬼,但不怕鬼。我不相信有那个鬼敢和我叫劲。小时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是“红脸大汉”,神鬼见了退三分。所以当那些人对我们搬家嘀嘀咕咕时,我根本没当回事。

但是,没想到第一天阎家大女婿就上门了。

第一天,我们刚刚睡下就听到窗户外面有沙沙的响动,以为是谁在过路。谁知不一会这沙沙声倒大了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抓我们的窗户。我以为是那个“楞半”在吓唬我们,就悄悄掀开窗帘向外看,鬼毛也没有一根,我知道坏了。什么话也没说,钻进被窝里。

第二天,又是我们刚刚睡下不多大一会就听见外面狗哮成了一片,那声音叫成了一个点,瘮得人寒毛直竖。那几位大气不出,动也不动,用那屁熏的棉被子把头紧紧的包起来。我壮着胆儿,爬起来从窗户向外看去,就见淡淡的月光下,几十条狗围成里外三个圈,头里尾外向着圈中间嚎叫。圈中间什么也没有。就这样一直咬到头遍鸡叫。

第三天更邪了。刚刚迷糊就听见外屋的门响了一下。那门明明是我关的,怎么会开?出去一看,门关的好好的。上炕躺下,外屋就闹腾起来了。先是切菜板上有切菜的声音,接着是有拉风匣的声音,再后来竟有水缸倒在地上来回滚动的声音。我第一次真正的感到恐惧了,不    知道“阎家大女婿”会不会进来?那几位可想是什么样儿了。

总不能这样吧?我壮壮胆向鬼讲和了:“大姐夫,不是我们要抢占你的屋的。队长提议的,大姐同意的,你不愿意去找他们好不好?”只是停了片刻,又闹起来了。

“大姐夫,你不觉我们可怜吗?我们刚刚十六、七岁呀,姐夫求求你了。”我是带着哭腔的,那几位还真的哭了。不闹了,安静了。也许鬼也觉得我们可怜,有了慈悲心。

错了!好像是鸡快叫的时候,外屋竟有像打架的动静。莫不是鬼请来了三亲两好的?

天亮了。那几位有的搬回旧居,有的投奔了相好,还有一个让我强留下了。我说:“今晚上我来镇他,镇不住我们一起撤退。”毕竟和鬼无怨无仇,吓死也比冻死强呀。

当晚,“阎家大女婿”又来了。外屋“锅碗瓢盆交响曲”,里屋“小油灯迪斯科”。人多熊人有胆,剩下我们两个,谁给谁壮胆?

大不了是被鬼掐死!我一下子胆气壮了,自感英雄火从脑门子向外冒,操起菜刀(睡前压在枕头下的,姥姥说避邪。)就冲到外屋挥舞起来,嘴里还骂骂有词。刀风呼呼作响,骂词声声在理(骂什么就不说了),连外面的狗都吓得不叫了。

舞累了,骂累了,进屋倒头就睡;也怪了,那夜“阎家大女婿”真乖了,走了,从此没来。

事后想想,自个也好笑;你说我和鬼较什么劲?他闹腾几天还不走?阳间又不是他呆的地儿!

走亲●访友●老儿马

    在村里呆的闷急了。队长开恩:从马群里挑一匹马,出去散散心吧。太难得了,于是我从草滩的马群里挑了“老儿马”离开了村子。

     “老儿马”通人性,跟知青挺合的来。听说“老儿马”年轻时一口气能从村子跑到县城,四五十里路一个半小时打个来回儿。甭看现在老了,照样敢追汽车。

      去哪儿呢?当然是串亲了,走知青点。那时的知青都一个味儿,不分来自何省何市,不分县公社大队,只要你上前报一声:我是知青,凡知青点的地方都是你的家。睡随便吃随便,哭哭笑笑更随便。也是,知青就是一个阶级,知青就是一个阵线。知青走到一起没什么你的我的,全“共产”了,知青来找知青知青养的狗都不叫。知青上山下乡,知青不亲知青谁亲知青?

      骑马背包瞎唱没调的歌儿走沽源、黄盖淖、水泉沟、闪电河、长梁西梁半棵树,就这么走啊走,乐呀乐……

      那一日到了一个村庄(村名记不得了)。村子很小,只有三个女知青。上前报号:我是知青。姐妹们很高兴,泪汪汪的,立马张罗着给弄饭。白面是从城里的家带来的,就剩一个盆底儿了;油是从贫协主席家里要来的;没菜,切了一碟咸菜条。年龄大点儿的姐姐不高兴了:炒盘土豆丝吧!没土豆,还没到起土豆的季节呢。妹妹说。地里不是有嘛,挖去。咱是毛主席的人,毛主席的人吃点社会主义的土豆怕什么?大姐下命令了,这时我才知道她们过得很苦。

      那天夜里,我睡在她们的小屋,她们拿出最好的被褥给我,她们说她们出去借宿了。那夜,我睡得特香。猛然醒来:呀,忘了喂我的“老儿马”了。

      我找到我的“老儿马”。“老儿马”正打着响鼻儿。它吃饱了,诨身上下的毛被梳理的干干净净。这时我才明白,那姐仨一夜没睡,就在牲口棚里陪着我的“老儿马”。

……

英雄●饭桶●打拼伙

 

      坝上人论好汉子的标准就是能吃,能受,能喝。秋收大忙季节,正是村里人们叫劲儿的时候:“是狗熊,是英雄,站出来比比;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遛。“

      下乡第二年,我当了一回英雄,那痛快劲儿至今想起来也神气。

      能受,受在场院。场院里最壮观的活儿就是给脱粒机喂莜麦个子。活口很累,喂个子的手距脱粒机张满钢牙铁齿的滚筒仅有十几公分,稍不留神手臂就有被咬下去的危险。但是争英雄的男爷儿们还是排着队等着喂那闷闷儿叫的“老虎口“,而咬掉手臂的爷儿们则在一旁呐喊叫阵。那阵势真鼓舞人心。

      那天,我赢得了一片喝采。因为我喂的快,快的叫“老虎口“倒不过嚼来,机子灭火了。这在村子里是有史第一次。

      每年打场,总有一次“打拼火”。“打拼火”就是比着吃。队里出面,社员出家伙,可劲往自己的肚子里装;看谁的碗大,看谁吃得多。那是真正的大锅饭,那是我们的“共产主义”。但要悄悄的,打枪的不要,被抓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可了不得。

      队长一个眼色,保管员拿钥匙开库房,娘儿们就甩开了做。面条、面片、大饼,一桶一筐地抬到人们中间。人们端着大海碗,捧着洗脸盆放开肚量吃。为公正起见,专门有人做统计。不是秋后算帐,而是选大肚汉。三碗算一脸盆,两脸盆顶一饭桶。那天从场院里下来正赶上队房里这场大赛。我用我的饭盒吃了四饭盒,足有二斤干面。但和喂牲口的老李头比起来还是小毛毛一个。人家用喂牲口的大马勺足足吃了七马勺。有人估过少说要四斤干面。可怪了,最后一公布,我却成了英雄。原来统计的二愣不会写“盒”,写成了“盆”。没人去查证,庄稼人就那么实。四盆顶两桶,我自然占先了。

      趁着高兴劲儿,队长叫人放倒两只羊,收拾了收拾就丢进了开水锅里。而后给了我一匹没鞍子的马,叫我去大队供销社打酒。大队离村10里地,虽然天到了小半夜,一溜奔子就到了。敲开了供销社的门,提了15瓶龙潭大曲。没兜子,供销社的小马找了一条绳子把酒串起来扎在我的腰上,齐刷刷一圈,真像电影里的武工队。

      回村的路上走得慢了,怕打了酒瓶子。也不知是那股筋抽的,我想喝酒了。从来没有沾过酒,但那时特别想喝。于是想也没想,抽出一瓶一口一口的就喝到了村,进村一瓶酒也光了。

     这瓶酒咋空了?等急了眼的人问。我说:喝了

      队长呼的给我一拳:“好样儿的,英雄!来,再干一碗。”

      又一碗下去,我醉了。躺在队里的光板炕上睡了个香。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我也不明白,我怎么会喝那么多。那时候的酒全是高度的,很粮食的。

 

火盆●菜盆●画皮鬼

 

      冬天的夜很长,很冷。唯一取暖的就是一个比脸盆稍大一点的火盆。火盆里盛着未染尽的草木灰。这个火盆抗击着这里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使我小屋的温度能够保持在零下七八度左右。后来,我的小屋又有了一大热源,这就是串门来的男人们。人们来听我讲画皮的故事。坝上人常讲,“烟暖家,屁暖炕”,敢情人多了也趋寒。

      知青的生活很苦,最头痛的是“吃”,菜没有,饭懒得做。有时高兴劲儿来了,就多多的做,一做就是三五天的,为着吃着方便。

      串门听故事的知道了我的难处,每晚来时总不空手,或是带点酸菜什么的,或是把家里的火盆端半盆来,还有的把家里的新鲜饭端半碗来。进屋什么也不说,一齐倒进灶台上的菜盆里。我也没说的,把我知道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讲给他们听。“西游记”、“水浒”、“封神榜”、还有“聊斋”……

      一天,正讲的起劲儿,新的贫协主席来了。这个主席刚刚上任,原来的老贫协被免职了。本来老贫协是最有资格的了,他是全村排队排出来的最穷的光荣户。他和他老婆冬天倒替着穿一条棉裤就是光荣的例证之一。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也想变质,把队里分给他的一只过不了冬的小羊养在炕头上,等着来年下小羊。这还了得,这不是发展资本主义吗?就这样,他被第二光荣户取代了。

       新主席看我呆愣了,一笑:“讲你的,讲你的。进了你这屋狗屁也不是了。”

      那晚我讲的是《画皮》。故事完后,我发现墙角还蹲着个民兵连长。这人搞阶级斗争,喊防修反修可蝎虎了。我想,这回完了,等着被抓“新动向”吧。以后,几天过去了,我讲“牛鬼蛇神”的事提也没人提,小屋一到天黑照样爆满,连大姑娘小媳妇也来了。而那个民兵连长的口号也越喊越凶险了,喊完就悄悄的钻进我的小屋。

      谁知道这家伙安的什么心?

 

光棍●虱子●拜月兔

 

林场在离我小屋15里的地方。队长说,去出民工吧,省得做饭。于是我第一次离开了我的小屋。

林场是光棍们的天下。老光棍,小光棍。在农村只有光棍们愿意出外工。我当然也属光棍儿,出外工乐得吃现成饭,去就去吧。可万没想到,光棍们推举我当“大师傅“,说知青做的饭干净。做就做,不就是三顿饭嘛。光棍们的口味好对付,没别的,一日三餐都是莜面。于是我就变着法儿的往上端,什么莜面窝子、鱼子、饼子、三道箍,拿糕、傀儡,哄得大伙特儿乐。

光棍们除了出工干活就玩邪的。逗荤话、撂大跤那是最平常的了。有时候还亮出那话儿,挺起来看谁挑的东西多。我就亲眼看到有个叫“大倔蛋”的,一家伙挑起七斤半的犁头。你说,他那玩意是怎么长的?

还有一种乐趣叫“赛虱会”。那地方没澡可洗,最多是夏天到河湾去泡泡。就这,大小光棍没有不长虱子的。收工没事闲的无聊就捉虱子玩。“赛虱会”就是看谁身上捉的虱子多,个头大;而后选出“将军虱王”用头发拴在腰上放跑,看谁得冠军。得了冠军的,第二天白吃一顿不掏饭票。我不行,“洁僻”,把“虱子王”放在我身上两天就饿死毬了。为这,好没面子一段时间。但我有我的兴趣,“赏兔”。

林场喂了一窝兔子。也忘记是谁和我讲的,说兔子会拜月,谁看到兔子拜月,一辈子就交好运。怎么好,人家没说。反正这里的人们对兔子很有一种神秘的敬畏,就像有些地方敬狐仙一样,我几次在村外的草滩上看到为兔子搭建的只有两块砖大小的“小庙”;还见到有户人家招上“拐兔子”的闹腾劲儿。对兔子拜月我不信,我以为那是村民们编出来的,不过我还真想看看兔子是怎么拜月的。好运气,兔子拜月我还是真的碰到了。

那天晚上,月亮还没有出来,只见一只小白兔蹦上墙头,后腿蹲着,前腿抬着,直起身子抱着两只前爪向着月亮出来的方向跪拜,半个多小时,动也不动。那虔诚劲儿,看的我心惊肉跳,我窥视了兔子的神秘世界,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报应落在我的头上。就这样,我在一旁呆愣着,兔子旁若无人的拜着月;一直等到月亮出来,兔子跳下墙头,这个场面才结束。

我不敢和光棍们说,怕有什么不好。但我还悄悄地和一个老光棍讲了。他摇摇头,长叹一声说:你呀,倒霉去吧,这辈子少不了生小人的气。为啥?你发现了兔子的秘密。

光棍一族都是夜游神。天一擦黑儿,老光棍走村串户的找相好,小光棍结伴搭伙去找电影看。虽说就那么“几战”,“几样板”,但还是看不过瘾。记得我们走得最远的一次是,我们走到了内蒙多伦的三号公社,来回50里,看完电影回来天都快亮了。

场长不高兴了:你还做不做饭了?话音刚落,天下雨了。场长一笑:算你运气,今天雨工,两顿饭。

饭吃晚了,没人抱怨。雨天乐得休息,还有工分,大伙都喊“乌拉!”,这是我教的。

 

 

大黄●小白●麻雀儿

 

像我这样的单身汉,坝上人叫光棍。我不那样看,我有我的家,两只狗,一窝麻雀和我。一家人还满热闹的。吃饭的时候,麻雀可屋子飞,两只狗门两边一蹲看着我们的家。其实我的家没什么可偷的,我的门总是大开着。

两只狗,大黄一身虎皮黄,是我用40斤莜麦换的小狗崽儿养大的;小白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是我在林场出民工时带回来的一只被人遗弃的生病的半大子狗。大黄小白跟我一年多了,站起来一个和我齐肩,一个到我耳朵。一窝子麻雀是我从草滩上捧回的一窝小鸟,喂大了,养熟了,在我的小屋落户了。开门放出去,打声口哨折身就回来了。

我们和睦相处,同舟共济,颇有一番情趣。但有一天,我们反目了,我把我的大黄打了个半死。我不能容忍它把一窝刚刚会找食儿吃的小鸡给咬了个尸横遍野,我听不得那个老人的哭号,那可是她家的“银行”呀。

从那以后,几天也不见大黄和小白的影子。我想,它们一定走了,走得很远。我找过它们,喊过它们,可是没有它们的一点声音。

一天,村里的大宝跑来告诉我说,大黄小白在村外的岗子上。我赶忙跑去,终于它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它们动也不动,浑身没有一丝光亮,明显的瘦了。它们的眼神里有那么多的惊恐、哀伤和孤独。我慢慢的向它们走去,它们呆呆地望着我。我蹲下去,一下子搂住它们的脖子,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它们的身子在颤抖。我流泪了,它们也呜呜地哭着。此时此刻我好想好想有个家,大黄小白呢?

我们家终于该解体了。我接到返城的通知。我没有告诉大黄小白,可它们还是知道了。它们不再乱跑不再叫了,整天跟着我,赶也赶不开。那天,我特意从公社食品店里买了点肉,包了几个饺子,我想该答谢答谢它们了,必定我们是一家人。当我给它们饺子吃时,它们只是用舌头舔了舔。麻雀呢?一只一只的,不几天功夫都死了。

城里是不许养狗的,大黄小白我带不走。我想送给乡亲们。可他们不要。他们说:“狗太忠厚,别人的狗养不熟。”我出钱,出粮请村里的伙伴们代我喂养。伙伴们说:“不行,狗想它的主人黑夜会嚎的,太瘮得慌。”

有人叫我把它们勒死,说它们的皮可以缝一件上等的皮褥子。我不能,我不忍心对我的患难兄弟下手。

有人叫我把它们送给公社武装部长。的确,那姓霍的爱狗如命,但狗肉也是他最大的嗜好。

大黄小白真的成了孤独者吗?终于有了机会,一个过路人答应收养它们。我用绳子拴好大黄小白的脖子,把绳子头递给那路人。那一刻,我认为大黄小白是要挣扎,要吵闹,要哀叫的。没有,它们乖乖的,跟着那路人走了。

我想,它们一定是怕我记挂它们,才那么乖乖的走了。那路人留给我六块钱,说这是规矩。以后我用这六块钱买了两个工艺品,一只是黄狗,一只是白狗,摆在我的写字台上。每当我看到这两个工艺品,我就会想起我的知青生活。

星星点点,闪闪烁烁,那月亮终没有被时间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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