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俗话说“京都重衣着,江户讲鞋帽,大阪好佳肴”,京都大街上到处游荡着衣着光鲜的武士。这一带最有名的武器店星岩屋门口,有个身材穿着长相都不显眼的青衣浪人正和老板说着什么。
“四把革卷太刀,两把福冈一文字。”
“呵,阿刀又来了!这次的收获不错啊,”武器店老板井上一脸的肥肉,笑容可掬的说,“还是老规矩,革卷太刀一贯,福冈嘛,算多点,十贯!”青衣人一言不发,接过钱,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他是谁?”井上的店子里布置着名贵华丽的拉窗,各类武具整齐的摆放着,嵌金屏风旁坐着位蓝衫的中年人,和外面趾高气扬的武士相比,多了份乱世中难得的沉稳,和总是冷静的眼神。望着走来走去的人群,问井上。
“伊东大人,”井上踱进店里,“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每隔几天会拿些刀剑来卖,价格便宜,刀又好,所以就叫他阿刀了,呵呵。”
“哦,”中年人凝目看着井上,“这些刀从哪来的?”
“管它呢,都是好刀就是了。”井上有些不自在,移开了正对着的凛人眼神。
“呵呵,真是个奇怪的年轻人。”伊东站起来,笑笑拍了拍井上的肩,出门去了。
京都外的荒野。
暮霭渐渐四合,天地已经变做了一色,天空中那半轮明月,虽然高高的挂在空中,却不时被疾驰的乌云遮去了光华。黑夜的帷幕已徐徐降落,四周看不到一丝行人的踪迹。
远处,高低不同的土山上星散的坐落着一些房子,那些没有办法在京都里拥有房产却又舍不得离开的破落武士们,就住在这里。有一间房还依稀透出些光亮,一望而知,是家廉价的酒所。
“阿刀,回来了。”酒所的大娘热情的打着招呼。
“我说过了,我叫一刀,不是阿刀,”阿刀低头钻进屋子里,“喏,这是这几天的酒和房钱,多的还是麻烦您替我存起来。”“好。你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她转过身,准备关门。却见一双手从外面伸进,掀开门帘,有人慢慢的走进来。
埋头喝酒的阿刀抬起脸来,和刚进来的客人双目相对,两人的眼光都锐利得象刀子一样,似乎狠狠的撞了一下。客人转过头,对着酒娘说,“大娘,麻烦您给我来两杯清酒。”酒娘忙着去准备酒,客人朝着阿刀在的桌子走来。
“呵呵,很巧啊,我们今天见过一次了。”“哦?”“在星岩屋。”阿刀看了看他,继续喝酒。
“我叫伊东如水。”酒娘把酒端来了,伊东如水拿了一杯,把另一杯推向阿刀。伊东把玩着杯子,却不喝酒,只是盯着阿刀。
“大娘,房间准备好了吧?”阿刀喝完酒,一面说一面上楼去了。
“这么晚了,要为您准备房间么?”“呵,不用了。”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岛国的天气就这么无常,昨夜的乌云早已不知去向。
通往京都的大道上人总是很多,即使是在炎热正午,也不时的有行人经过。阿刀在路上慢慢的独行。他的正前面有一群武士,约摸七八个,横行无忌的走着,路人看见纷纷闪避,躲不及的便被最前的武士一把推开。
阿刀不闪不避,径直穿到武士群中,旁若无人的武士们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剑一般的插在其中。正对着的高大武士觉得很碍眼,伸出盘在衣服里的手,一把抓住阿刀的衣领,准备用力把他摔出去。
“拔出你的刀来,我要和你比试。”武士们哈哈的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要和我比试,就凭你?”“拔出你的刀来,我要和你比试。如果你是个武士。”高大武士静立着看了阿刀几分钟,用力分开同伴,说:“好!如果你也是武士,平民是没有资格的。”“江户浪人一刀。”阿刀拍了拍腰间古旧的刀鞘。在当时,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佩刀的。
树下,路旁,两人同时抽出刀。
“好刀,大典太。”阿刀的眼睛陡然亮了几分。
“当然是好刀,比你的废铁强多了,哈哈……”其余的武士已经站成了一个圈,把两人围在当中,朝着里面哄笑。
高大武士双手持刀,眼睛直盯着刀尖,而刀尖指向阿刀。
阿刀却只用右手拿刀,左手握住右手,将刀斜靠在右肩上。
“啊!”只听阿刀大吼一声,将刀高高举起,时风起沙动,其刀其人竟有睥睨天下之势,双目亦锐利如刀,直视高大武士。
高大武士自恃力大,将刀一摆,朝着阿刀直劈下来。阿刀全然不顾对方的刀势,刀光一闪,对准武士的右肩猛烈挥动劈下。武士见状,连忙将正要劈下的刀,横着一挡。
一声脆响,武士的刀掉在地上,而阿刀的刀势不减,霸气十足。围观的武士们大哗起来,高大武士闭目待毙。
砰——刀重重的砍在他肩上,却未见血,原来是柄竹刀。
“留下你的大典太。”阿刀平静的说着,将手里的竹刀插进鞘里。
(二)
日出复日落,阿刀这样简单平静过着,靠着对决取胜得来的刀剑维持生活。生活是什么呢?无非就是酒和剑。和苦行僧似的忍者比起来,还少了工作的充实感,然而他却觉得充实。
一天,阿刀和往常一样,寻找可以比试的对手,他很容易就发现了目标。
对面树下坐着一位衣衫极其华丽的武士,身边还有几个侍从,吸引阿刀注意的是武士手中的长刀,刀没有鞘,锋芒毕露。树缝中漏下的阳光照在雪白的狭细刀身上,反映着刀上的铭纹,泛起一层层银浪。
“菊一文字。”阿刀缓缓踱到树荫下,平静的说。眼睛却不看人,只看刀。正在闭目养神的武士突然棍子般的立直,刀已在手。
“不知你可配有此刀,比试吧!”
比试已经进行了近半个时辰,两刀相撞了无数次,然而谁也没有损伤。
南无三!地狱!
武士怒气到了极至,一些剑术的招数层出不穷,一浪高过一浪,但阿刀只是防守着,在刀即将逼近时从容不迫的用竹刀隔开。由于手法巧妙,每次接触都只是刀背相碰。
“只会躲躲闪闪,算什么武士!”武士越战越焦躁,“岚!”武士后退三步,将刀高高举起,笔直的朝着阿刀猛扑过来。阿刀见状,有些惊异,但这感觉瞬间即逝。眼盯着武士的刀尖,手紧握刀柄,脚随着武士步步紧逼的刀势后退,他的刀垂直于地面。
退无再退,后面是树。在微风中,武士的冷笑声响起,菊一文字便在这笑声中横斩向阿刀的胸口。
此刻的阿刀却变得轻松起来,似乎看破了一切,锐利的刀,暴燥的人,狂傲的笑,在风中那么清楚,他也笑,微笑。他将厚重的竹刀柄由下而上的撞向武士的刀身。刀被撞开了,但并没有解围,武士顺着那一撞之势直挑阿刀的头。
比剑已经超过了试合的界限,变成生死相搏了。
阿刀的竹刀也没有停顿,就在菊一文字擦着头发的刹那,竹刀尖陡然翻起来,打在武士的手腕上。
刀落,带着一缕断发。人倒,武士颓然坐地。
阿刀还刀入鞘,低头对地上的武士说:“刀是我的了。”武士不语,亦不拾刀。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武士终于站起来,缓缓捡起了地上的菊一文字,不抬头,却一挥手,近侍们纷纷围拢上来。
“取刀惟有取命。”武士的傲气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悲愤和决然。
阿刀静静的看着武士,两人僵持着,几分钟后,阿刀笑笑,转身走了。
“站住!”阿刀不回头,却看面前的树,从树后面走出一个蓝衫人。
“高田!战败了就这么走么?怎配做我家的武士!”沉默。
“伊东大人,我知错了。”阿刀听着两人的对话,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脆响,拔刀的声音。
是胁差。
阿刀迅捷转身,拔出竹刀,打落了武士手中的短刃。
“爱刀很好,但视刀如命的人,不算是真正的武士。”这句话,却是面对着伊东说的。
伊东点点头,说:“真是精彩绝妙,刚才你对高田用的那些就是传说中的‘心眼’吧。”阿刀直视伊东,两人的眼神又撞击了。阿刀收刀入鞘,笑着说:“呵呵,阁下不也有心眼么?躲在树后却能轻易的看到刚才的比剑。”
“哦,”伊东朝着树上挥了挥手,嗾的几声轻响,树上跃下一个蓝衣忍者,朝着伊东恭敬的行了个礼,又跃回树里。
“我这是人眼,不是心眼。他是京都一带最出色的忍者猿飞。”看着阿刀,伊东很诚恳的说:“可以去舍下一谈么?”阿刀正要回答,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动,由远而近,数十名蓝衫骑士箭一般在大道上飞驰而过,卷起阵阵烟尘。
路边的伊东正好被裹在扬起的飞尘里,不由得咳嗽了几声,他望着骑士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转过身来对阿刀说:“看来有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我们下次再聊。”说完就急急的走了。
阿刀看着伊东离去的背影,微笑着,“看来的确有麻烦了,好在一切与我无关。”菊一文字依然在尘土里,高田并没有拿走,阿刀拾起来,擦擦灰,和腰间的竹刀挂在一起,也朝着城里走去。
京都景色怡人,东山、岚山、嵯峨野、加茂川,各有各地妙处。尤其恰是秋季,岚山,枫尾已是红叶满谷,美艳异常。落寞的红叶,正如似水的年华,阿刀在路上,尽情的观看着。
偶因观景过前界,不记匆忙行路心。不知不觉,到星岩屋的时候,却已是日暮时分了。
“咦”——阿刀抬眼望见星岩屋的门紧关着,有些惊奇。这里生意兴隆,向来都是很晚才关门,前几次深夜来时也是开着的。
灯还亮着,但阿刀没有敲门的打算,正踌躇间。门吱呀的打开,井上出来了,还是一脸的笑,“呵呵,我在里面看见您了。噢,又来照顾生意了,快进来让我看看。”“不用看了,菊一文字。”阿刀把刀递过去。
“啊,菊一文字?”井上接过刀,眯着眼端详了好一会,抚摸着刀上的菊纹,爱不释手。
“嗯,不错,就是花纹有点乱了,看来不是精品,五十贯吧,已经是最多了。”阿刀不语,看着井上拿钱出来,接过转身欲走。
“您等一下,”井上歉疚的说,“唉,这些天您要来就来早一点,听说京都有乱子了,可不敢再晚关门了,万一……”阿刀微点头,顺着来路回去了。
“呵,乱了也好,我这客人就多啦。”井上喜滋滋的关上大门。
(三)
阿刀回酒所时已是深夜,月明星稀。
还未到门口,酒娘给他揭起了门帘,神情有些古怪,不说话,向着里面一努嘴。高田和几个侍卫坐在一起喝酒,而高田腰间,赫然是那把菊一文字,只不过是多了个精美的鞘。
高田众人看见阿刀进来,连忙站起迎过去。
阿刀笑,冷眼看着他们,说:“几位到此何事?若为武,明早仍城外恭侯,不管几人。但在这里,谁也不许拔刀!”高田向阿刀行了一礼,解释道:“对不起,不是这样的。我家主人伊东先生请阁下一叙。”说着从怀里掏出张请柬递过去。
阿刀接过请柬,上面写着:素闻君雅达,今观之剑道至极,多仁好悟,虽潦落而不失傲心,奇才也。明午如水扫榻相侯,盼君不吝一面。
阿刀看完,对高田说:“你的刀?”高田有些不好意思,“来时经过星岩屋,又买了一把,好象没有以前的顺手。”阿刀呵呵笑着,“哦,用鞘了。”高田摆手,“张扬之事,再不敢做了。”
“呵,兵法的最终是韬晦自己,那么剑法呢?”阿刀象是自言自语。
“明天?”“我会去的。”
兰花碧草中是一间精巧的小屋,屋前有一个山石围成的小池塘,荷花早已凋零,换了一池净水,半点水草也无,格外清澈,山石上刻着“如水斋”的文字。
一进门,便是座山水图屏风,古色古香,转过屏风,伊东早在守候了。
“先生,请坐。”两人坐定,互相打量了一番。
阿刀依旧是一件旧的青衣,苍白的脸,平常的发髻,混入人群中是谁也找不出来的,但近了端详,却有种别样的压人的气概,一点空隙也没有的气势。
伊东亦是平常,蓝衫虽是上等纱料,却看不出特别,惟独举手投足之间,自有自的风格,简而概之,如水而已。
两人依旧对视了一会,笑着分开了。中间的小桌上摆着几件茶具,伊东开始说话了。
“这是‘平蜘蛛茶釜’,是仿制的,如今的京都,平静了许多,但匠人们在艺术上是大有进益啊。它用来煮水妙处很多,不会过,也不会生。”
“壶还是中国的好,这个便是了。宜兴紫砂壶的陶质壶盖有气孔,能吸收蒸气,不至在盖上形成水珠,用它注汤,不仅醇厚芳香,而且有不易发馊的效果。”
“至于茶碗,不知先生用那种呢?”伊东看着阿刀,桌上摆了几种茶碗,有名贵的松岛茶碗,也有寻常的大黑茶碗。
阿刀一笑,从桌上拿起了大黑茶碗,说道:“这个是陶工长次郎的作品罢,听说是个为民的人。”伊东指了指近乎透明的白天目茶碗,吩咐从人拿走其它的,亲手为阿刀倒茶。
“我前日看到了一首诗,颇合乎先生的壮阔。长剑高歌换素衣,君恩未报不言归。旧精鸟篆谙书体,新授龙韬识战机。不知如何?”伊东看着阿刀的眼睛,开始切入正题。
阿刀轻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碗,说道:“呵呵,现在哪里有君呢?天下五姓,不知何属。”伊东紧跟着说:“天有天皇,如何无属?京都少人,先生多才,可不要落得‘生平志气何人见,空上西楼望落晖’才好。”
阿刀眼里心里一片平静,说:“阁下所言,恐不合‘如水’之号,心如止水,何必自惹波澜呢。一刀自幼鲁钝,惟识刀剑而已,实在无才可称。”伊东放下茶碗,示意阿刀一起出门。
两人来到池塘旁,伊东指着清水道:“便做水,也需有盛水的池子,如果没有了池塘,向哪流都有波澜,再过些时,又哪里有水呢?”
阿刀微笑,掬起一捧水,洒在地上。
“天地之大,要做水,在哪里都是水,江湖河海,小沟池塘,雨雪云雾,无处不静。而不是水,便天天坐在家里,也是要有波浪的。”伊东沉默了很长时间。阿刀一直看着水,天,还有环绕着的花草。
“能在这里幽居,也不枉了如水的号。”
“先生若有意居住,搬来便是。”
“呵,在下是个闲散的人,京都事了,便会离开了。到处飘荡才是我的居所。”“闲散,可你以前不也是驰骋沙场的勇将么?五门一刀阁下。”空气象是在瞬间凝固,一切都静止,如水,却蕴着不平静的急流。
阿刀打破了这沉默,说道:“哦,那还是我么?我现在只是一个浪人,一个为剑法磨练自己的浪人。”伊东不再提,说:“先生的剑法还需要磨练么?高田可以说是京都声名最盛的剑士了,在先生眼里竟不值一哂。”
“剑无止境。高田君如果不是太傲太急,剑剑都带杀气,或许可以一战。”阿刀谦逊的说。
“既然领悟了‘心眼’,再猛烈的攻击也能轻易躲开的吧。”
“果真如此么?世外世内多高人,一刀何足道哉!有名家出剑,一剑还未挡格,一剑又来侵袭,连绵不绝,更兼起伏不定,便看得清一二,仍有第三在后,委实防不胜防。这些只有在实战中逐渐锻炼。更何况天外有天,传说有种剑法是看不清的,没有出处,没有落处,看到时,剑已在身。”说罢,阿刀仰望天空,一副向往的样子。
伊东平静的问:“凭一把剑来斩荆辟棘,能开拓出的是怎样的世界呢?”阿刀看着伊东,两人的眼神交汇为一点,又一起凝聚在那池净水中。
“凭无数把剑,造无数杀戮,又能开拓出什么呢?我的人生是自己的,我追求我的剑,不管后面是什么。”
两人默然,轻风拂过,数缕清香,水起涟漪。
(四)
转眼已是冬天了,有人期待的有人痛恨的更有人麻木的战乱并没有到来。京都里依旧平静,如天上飘下的雪,静静的覆盖,又静静的融化。城外的阿刀却不平静,任何人能做到数十战而不败亦不伤人,想平静也不可能。
京都的雪景远不如北海道的迷人,只求漫天飞舞,轻柔随风而落而已。阿刀暂住的浪人居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破落,断的栏杆,半截的墙,几丛稀稀的小灌木随意长着,冷清亦如雪。
唯一热闹的是小酒所。蜿蜒的脚印从各方而来汇聚在一起,门前的积雪早被踩得看不出颜色。风很大,门帘却开着,里面坐满了客人,从衣服可以分辨出是不同阶层的武士们,唯一的共同点是腰间都带着刀,细看了一下,有人竟然佩着三把。酒娘忙个不停,吵闹笑叫声不绝于耳。
“喂,老板娘,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有人狂傲。
“请问,先生会几点回来呢?”有人恭谨。但目的只有一个,比剑。
酒娘已经团团转了,“阿刀啊,他通常回来的很晚。”“哈哈,回来了叫他好看!看他能挨我的大般若长光几下,哈哈哈……”“凭你那两下子,只怕挨都挨不到刀出鞘。”“你说什么!”正吵闹间,有人进来,裹着一身的雪。来人高大,方正的脸棱角分明,透出一股豪气,目光如电,迅速的在酒所里扫了一圈。一时间鸦雀无声,“铛”——有刀拔出的声音,传染似的,一连串的拔刀声。“这人就是阿刀?”有些人小声的嘀咕着。
来人冷笑,并不看他们,转身问酒娘:“大娘,不知一刀先生在么?”
“哦,高田先生,他通常都在深夜回的。”
“您知道他在哪么?”
“主家有点急事找他。”
“也许在赏雪,也许在路上,谁知道呢?他这么闲散的人。”
“谢谢,那我先走了。”高田不再说话,瞟了瞟周围的武士们,转身走了,风中依稀传来他的声音,“为了你们的刀剑,还是回去吧。”人影一闪,又有一个人出去,是那佩着三把刀的武士。
“刀,我的刀呢?”过了半晌,有人大叫起来。一阵吵闹,众人一窝蜂都都跑了出去。
走了不到一里路,高田就在不远的山坡上看到了阿刀。阿刀站在雪里,任雪飘落在身上,衣服上积了一层雪。阿刀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看见高田,却把手朝远方一指。
高田顺着看过去。一群赤裸着上身的孩子们在一位老人的带领下用雪擦拭着身体,孩子们脸涨得通红,身体擦得通红,有的在流泪,有的蜷缩着身体,但都不曾停手,老人大声喊叫着,鼓励他们。
阿刀转过脸,对着高田说:“这事,以前我们都经历过罢,你是什么感觉呢。”高田说:“我想,这是种锻炼罢。”阿刀看着那群孩子们,颇有感慨的说道:“呵,那时光想着快些结束了,其余的倒是没想。现在觉得,小时候受些磨难实在是好的。大了就会想,看,小时候这都不怕,现在长大了,还怕什么呢?”
“找我有什么事吗?”高田连忙说:“是这样的。主上伊东家来了个奇特的浪人,腰间有三把刀。”阿刀“哦”了一声。
高田接着说:“据他自称是游历四海的浪人,来到京都,听说伊东家收拢了一大批剑术高手,特来请教。他说这话,下面的人当然不服气了。”“结果呢?”阿刀平静的问着。
高田沉默了好一会,正要说话,却感觉气氛有些压抑。
十米之外,站着一个浪人,佩带三把刀的浪人,阿刀正和他对视着。
阿刀仔细的打量着对面的浪人,和他一样的青衣,一样的发式,一样的普通,同样,也有一样的压迫感,一样锐利的眼睛。
“一刀?”“是。”“真剑试合。”“为何?”“闻君甚喜剑,在下求得一把大般若长光,以求比试。”正寒喧间,路那边又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那群武士急急的跑过来,当先的一个还大叫着“还我的刀,还我的刀”。
没有人理他们,空气太冷,因为这里有两人太冷的人,比雪还冷。
那浪人继续说:“在下织田。为报上仇而游历天下锻炼剑术,在下无名小卒,请教先生至高剑法。”阿刀微笑着,抖抖身上的雪,说:“剑无名,人无名,而剑法天下闻名。织田君,请!”那群武士仍在那叫叫嚷嚷的,阿刀和织田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去,当先的武士一惊,后退了几步。高田走到他们面前,朗声说:“阻挠武士试合者,循例如何?”一片静寂,雪落,风扬,世界仿佛只剩下它们。
阿刀,织田对立着,如山,气势陡涨,似乎雪也躲避,而高田专注的看着,与雪浑然一体。
(五)
织田缓慢的解下刀鞘,将两把刀持在手中,一长一短,短刀向前,长刀在后,身体略向前倾,摆了一个剑势。
阿刀双手持刀,笔直的立着。
两人对视良久,都没有先出刀。
阿刀明白,使用二刀流的关键在于先隔挡后反击,短刀是辅,长刀是主,威力极强,要对抗只有先忍耐,所以他不出刀,等。
织田却无意再等,在大雪中等待相当于把精力都拿去御寒了。
“阴阳斩!”高田失声大喊,因为他刚才就是败在这一招下的。
织田将两刀交叉,对着阿刀兜头直劈。阿刀不闪不避,迎着来势凶猛的双刀,将厚重的竹刀往双刀中间插去,想硬生生的把两刀分开。
阿刀微笑,织田也笑,只有高田惊叫。
刀果然分开了,但下落的势头丝毫不减,顺着竹刀向下,阿刀的手岌岌可危。
铛——,高田仿佛听到了自己刀落的声音。刀没有落,响声是织田的双刀相撞发出的。阿刀往后疾退了两步,躲过了这一击。
织田已回复了最初的姿势,只是短刀在后,长刀却在前。“阴阳乱斩!”这声却是织田喊出来的。
话音刚落,长刀已到阿刀身前,但没有斩落,反是短刀对着阿刀直刺,阿刀隔开,还没收回刀,织田的长刀已带着风声横削过来。这一下,才是二刀流真正致命的绝技罢。
无刀可架,只有再退,吱咯轻响,阿刀的衣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许是败了罢,阿刀这么想。
情势却容不得一秒思考的时间,织田的双刀再度交叉,和地面平行,迅捷无比的刺向阿刀的胸口。
再退么?不,没有连退三次的武士。
阿刀看着直刺过来的双刀,不再闪躲,把竹刀高高举起来,向织田的肩头斩下。
谁会先到?砰——竹刀击中了织田的肩头,虽然没有受伤,但重重的一击让织田脚步一个踉跄。
“啊”,人群里有人惊叫起来,竟是女声。
织田的刀势减弱,也向上偏了方向,却歪打正着,把阿刀的竹刀从柄处砍断了。
两人都静止在雪中了,周围响起一阵阵赞叹声,刚才的无声是被压抑着的,此刻一起爆发出来。
“好个一刀。”织田的声音还是很冷,朝着阿刀恭敬的行了一礼,说:“今日就到此为止,下次再见,希望那时你用的不是竹刀。”说完急匆匆的走进人群,带些责怪的对刚才惊叫的女子说:“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呆在旅馆吗?你的病没好,又这么大雪,现在感觉还好么?”女子清秀,纤弱,脸色苍白胜雪,如在风中摇曳的草,穿着朴素的服饰,却掩不住如雪的气质,纯洁而高雅。
赞叹声再起,周围的武士们的眼睛都盯在那女子身上。
阿刀捡起断刀,若有所思,只是低头不语。
女子垂首,“我……”,刚要说话,织田摆一摆手,牵了她的手,便欲离开。
“没礼貌的家伙,也配叫武士。”高田想着就说了出来,迎来数十只怒目相向。
阿刀走过来,指着雪中的大般若长光,说:“等等,你的刀。”“我输了,刀是你的。”织田停下来说。
“我的刀断了,是我败了。”阿刀指指手中的断刃。
织田不再言语,和那女子向京都走去。
“呵呵,那就物归原主罢”,阿刀转身对那群武士笑道,“请拿回去吧。”丢刀的武士连忙跑过来,道过谢拿起刀。
“再等等,”阿刀又叫住织田,说:“尊夫人看来有病在身,京都的医术很好,以大月医生为最。”“谢了。”织田并不回头。
“只是尊夫人的病,住旅馆恐怕不太适合。”织田立住了,在雪中沉默着,女子依着他,关切的为他拂去头上的雪。
阿刀继续说:“你也去过伊东那里,在现下的时景他是不错的人,你可以考虑暂时去他那儿。”依旧是沉默。
“没有什么可顾忌的,那里养病只会比旅馆好。”
“谢了。”
人散,雪依旧飘落,几个时辰过后,一切将归于平静,这之前发生的什么,都将被雪掩盖。
“您为什么要把他推荐到伊东大人那去呢?”
“我欠他一请。而织田才华出众,现在又需要安定。伊东亦缺才。”
“织田和伊东,历来是敌视的。”
“复仇的剑也斩不开水,没事。”
“他会去么?”
“也许。”
两人作别,相对而行。
高田回去时,看见织田和伊东一起坐在大厅里。
“高田,你回来了。”“是。大人。”“一刀此后如何?”伊东好象很了解比试的经过。
“回去了。”“今后织田就是京都的剑术指导了。”“明白了,织田君剑术极高。”高田转过脸,向织田贺喜。
织田拱了拱手,向两人道别,径直去了。
“大人,织田,剑术指导?”
“他的剑术高,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有才的人我更需要,你应该明白。”
“剑术高的人一般都有才,譬如一刀。”
“一刀?他何止是剑术家。也许织田也是,出色的剑术家多半是出色的兵法家,但他复仇心太重了。”
“可世上谁都知道他不可能报仇的,他的仇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慢慢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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