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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想剑----剑豪篇

发表日期:2005年9月29日  出处:http://kuaile999.2000y.net  作者:无怨无悔  本页面已被访问

                                             (十一)

  十年后。

  “天下五剑”原来指的是五把闻名于世的宝刃,现在在练剑人眼里变成了五个使剑出神入化的人,千鸟道场的柳生千鸟,柳生青衣,福岛的高田二郎,一刀道场的一刀,还有一位隐藏于乡间的不知名二刀流剑士。其中尤以柳生千鸟和一刀最为著名,一个是天下剑圣,五人中竟有三人出自其脉,一个是浪迹天涯数十载未尝一败,后来在竹岛以仁义广得民心。

  一位初出茅庐的年青人,要走遍天下去磨练剑术,与天下五剑交手是最好的选择,胜负不论,便不枉称剑士,若是败其一,即可闻名全国。

  向来剑道场都选择开在偏静的山区或是大城的本城旁,以便剑士集中精力,专心致力于剑法的提高。而高田道场坐落在福岛闹市中心,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出,大开大合的门户,喧嚣的吵闹声没有任何阻碍的传进道场里,和剑士们练剑的吆喝声夹杂在一起,真让人怀疑里面的人是如何练下去的。

  道场门口站着一位年青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青衣,一张稚气的脸,一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眼。他抬头看了看道场的门匾,步伐坚定的走了进去。他径直穿过走廊,直接走到道场的正中,剑士们比武的大厅。

  厅很大,地面铺着当地盛产的松木,墙壁两边整齐的摆放着武具,正前方挂着一张“制怒”的条幅,下面站着位壮健的汉子,约摸三十来岁,挺立如松树,很精神的样子,眼睛看着场中,——十几个剑士在厅中互相对立着,正练得起劲。

  年青人走过去,向站在条幅下的师范行了一礼。

  “您好,在下文容,来自鹿岛。”师范收回停留在剑士身上的目光,转头看着文容。一眼看见是个稚气未脱的年青人,马上又把头转了回去。

  文容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

  “今日前来,向您求教剑术。”声音很小,却显得很有力量。

  师范没有看他,对着场内说,“勘兵卫,出来一下。”“是。”伴着响亮的回答,一个和文容差不多大的年青人快步趋近,先向师范行了一礼,而后高昂起头,冷眼看着文容。

  “开始!”一刀,只是一刀,比试就结束了,迅速的避过勘兵卫的重斩,顺势转身,拔刀,挥出,击中勘兵卫的腰。

  “下一个,小次郎。”还是那一刀。

  ……连续上了五个人,都输在那一刀上,那迅如闪电的速度,拔刀击中收刀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师范要下场了,马上有人递过竹刀。

  “北辰一刀流的虎尾破,就凭这一刀就能打败高田道场的剑士吗!”师范双眼如电,左右扫了一圈,剑士们无不低头不语。师范转头对着文容:“拔出你的刀!”文容向师范行礼,然后手稳定的扶住刀柄,却不拔刀,凝神以对。

  师范已经等不及,要为道场挽回颜面,喝了一声“南无三”,竹刀带着劲风,迎头便劈。

  侧身,拔刀,击中,收刀。

  文容行礼,依旧是一脸谦卑,师范以刀拄地,恨恨的说不出话。

  沉默了一会,师范站定,“再来!真刀比试!”

  “好剑法!”洪亮的声音从大厅外传来,声至人到,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大踏步的跨进门,道场内的剑士们立即停止了围观,回到练剑的位置。道场里的喧哗哑然而止,外面的嘈杂似乎也消失了。

  是高田,十几年前败给柳生千鸟后,随他游历四海,苦苦磨练剑术。终有所成,便选择在日本最热的福岛开了道场,收徒传艺,成为平津地区数第一的剑豪。他的脸还是那么棱角分明,只是多了些难得的沧桑,声音还是那么洪亮,只是多了点平静的味道。高田进来便抚掌微笑,一双虎目看着文容,“好剑法,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剑法了。”

  他转过身,不怒自威,对师范说:“角田,道场允许用真刀吗?”师范不敢出声,高田拍拍他的肩,说:“你这性格,几乎和我当年一模一样……,你下去吧”,“等等,还有,你的眼力不够,你不是败给虎尾破,是龙尾返,而且他的招数还融合了拔刀术的精华,输给这一招,你不冤。”

  “继续练!”高田冲着场子喊了一声,转向文容,“年轻人,到这边来。”

  “我观察了你好一会儿了,稳定和冷静,你有练剑的两大素质。”文容虽然谦逊,但眼下福岛的第一剑豪这么褒奖他,让他感到非常骄傲。

  “你只会这一招吗?”文容由喜转忧,羞惭的低下头。

  “你和当年的一刀……没关系,年轻人,你很有前途。”“剑道是走出来,看出来,是打出来的。”文容点头,有所感悟。

  “去吧,从这里到鹿儿岛,一路上有无数的道场和剑客,铺满荆棘。如果你能到那儿,请帮我带个信给那儿一刀道场的一刀先生,说,为第二次,我等他很久了。”高田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思绪象是回到了以前,“不知道他的一剑之路走得怎么样了。”“一刀!是当年孤身一人走遍天下未尝一败的那位一刀吗?”文容的脸因为激动变得发红。

  “是的,也许能和他匹敌的也只有剑圣了。”“好的,先生。我一定送到,还要……”文容点点头,很用力,眼睛看着高田,象是要说什么。

  “呵呵,如果你没有和角田比试的话,按照惯例,我们已经输了,当然不会再比了”,高田看出了文容眼中期待的光,笑着回答,“其实我是很想和你比的,等你回来吧。”文容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答道:“一定!”

                                                    (十二)

  秋天的浅间山脉显得格外荒凉,灰黄是山的背景,衬出天空也是一片灰黄,光秃秃的树枝在这天空中尽力伸展。原野空旷、寂静,只听得见风声,无数枯叶在西风中使劲挣扎着,盘旋,终于无奈的一片片的落下,追随昔日的伙伴们,一层层的为大地铺上秋衣。

  秋天的田野或许能感觉到幸福,但近年来的战争连连早让丰收的喜悦褪尽了颜色,尤其是各地的战争根本看不出有停止的迹象,短暂的和平只是对手偶尔的休憩罢了,然后又是不停的纷乱。各地都是一样,不管是繁华的京都还是这偏静的浅间山,这样的秋,如期而至,又不是时候,让人心伤又无奈。

  旷野中,一领青衣远远的走来,踏进树林里去。

  树林里有浅间道场,据说三年前上衫家灭亡以后,全族都隐居在浅间道场里,好仁的他们认识到凭仁义不可能再重现昔日谦信公的光荣,便收心养性,在此做悠闲的剑士。

  青衣人很快的到了道场前,停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会,不由得触目惊心。

  一片灰黄,围着道场的松树竟全都枯萎,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并不是自然的枯萎,水土良好气候怡人的浅间山,即使是灌木,也比外面的多生存几年,何况是四季常青的松树。

  文容推开栅栏中的木门,吱呀一声长响,看来很久没有修理过了。

  西风阵阵,文容带着落叶进了道场,偌大的厅里异常安静,看不见一个人,到处粉尘满满,蛛网密布,不象有人住的样子,但奇怪的是,“毘”字旗依然故我,没有沾上一点灰尘,下面还有一张供桌,摆着香炉,点着两根蜡烛。

  他在厅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有人,转身欲离开。

  “进神社没有参拜,就想走吗!”突如其来的吼声让文容吓了一跳,手立即捉住了刀柄。

  “国虽灭,精神不死!”文容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异常高大的中年武士从大门走进来,左手紧握一把木柄长刀,以刀尖对着文容。

  “你是何人?来此做什么?”文容来不及说一句话,长刀已挟着厉风直劈过来,其刃雪白,在灰暗的大厅里竟如闪电一般,——“棋盘斩!”话音未落,刀已落,文容猝不及防,闭目待死。

  “停手!鬼小岛!”门外传来严厉的呵斥,刀硬生生的定在空中,执刀的武士虎口裂开,但仍用力握着刀,眼睛睁得极大,眉毛几乎要竖起来。

  “还不放下刀!你忘了谦信公的教诲吗?”刀放下,人疾退,一眨眼就不见了。文容有些发呆,看着门外。但等了好久,都没有人进来。他定定神,向门走去。

  门外依旧是一片荒凉,夕阳余晖,落叶纷飞,一位白衣人在枯黄的树中间踱来踱去。

  “争霸图王事,胜负如局棋。故国不堪梦,秋草正离离。”一首凄凉的诗,从白衣人的口里传出,文容看过去,仿佛白衣人身上也满浸着伤悲。文容走过去,向他道谢,白衣人不闻不问,自顾自的走着,反复的吟着那几句诗。文容不敢打搅,就站在原地守候着。

  “古往今来皆如此,几曾欢笑几潸然……”过了许久,白衣人停下来,问文容,“你是到这里来修炼剑术的吧?”文容微一躬身,答道:“是的。”白衣人回过头,恢复了原来的冷漠,“那么你回去吧,这里已经不再是剑术道场了。”“那是什么?”文容问。

  白衣人的神色突然严厉起来,“神社,上衫家的神社!”文容不再多话,转身向神社走去,进了门,放下刀,恭恭敬敬的在“毘”字旗前行礼,点了香。回过头来,发现白衣人站在他身后。

  “为何奠拜?”“为战神,更为仁义。”问得快,回答得也快,白衣人冷竣的脸露出了笑影,“拿起你的刀,我们出去。”说完,快步出了大厅。等到文容出去时,白衣人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不是马战的太刀,是把近战的打刀——定利。文容双眼射出兴奋的光,是好剑者见到好剑的兴奋,更是剑士可以和高手比试的兴奋。这兴奋感迅速传遍全身,秋风瑟瑟,文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出刀了,是白衣人。

  “棋盘斩!”定利停在空中,刀刃向上,一点点的往下压,似乎移动每一寸都要耗费全身的精力,而那刀离文容的身体还有很远的距离。这样的刀法,也能有威力吗?文容不禁想着,但丝毫不敢松懈,两足左右分开,双眼紧盯着下落中的刀,手扶住腰间的刀柄。

  刀继续下行,快要到文容的头顶了。文容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凭借这样的刀势,会有致人伤害的力量吗,何况是刀背在下?一定不会。就让它击中,然后再反击。对,就这样!文容坚定了想法。

  他错了。

  定利在落到他头顶前的一瞬间,停了下来,而后又被高高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速度下击,“棋盘斩”已不是当年全凭力量的剑技了,随着上衫家的没落,霸气中增加了巧妙的变化。文容,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无法反应。他惊呆了。

  判断错,就等于死,在真剑的时代。但文容遇见的是以仁义为本的上衫一族。刀故意偏了,但仍重重的击中文容的肩头。

  “年轻人,你需要做的还很多。”

  “是,先生。”

  文容和白衣人围着树篱笆边走边谈着,月正慢慢的升起来,淡黄的光,淡黄的树,地上一层层淡黄的叶,显得行走着的一青一白,出奇的特别。

  “很遗憾伤了你,但棋盘斩就是这样的,一发而不可收。”

  “没什么,我领悟甚多。”

  “你没有拔刀,莫非你学习的是拔刀术?”

  “也许,高田先生也这么说,但我也不知道。我只有父亲留给我的一本书和一把刀……”白衣人陷入了思考,文容也随着他停下来,月光给他们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你要到哪里去?”“寻觅各地剑术道场修炼”,文容突然想起了什么,“还要给高田先生送信给一刀先生。”

  “一刀?他现在在哪?”白衣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忙着发问道。

  “在鹿儿岛。”

  “哦”,白衣人思索了一会,恢复了常态,说,“这段日子你不能动肩,你可以在这里停留些日子。也许你能领悟得更多。”

  “是,先生。”月中,有一道影子变得短了,文容深深的鞠了一躬。

  “第一课!”白衣人神色严肃,“提问!”

  “回答!”

  “剑法的基本要诀?”

  “动如风,站如钉,如鸳飞,如鸟落!”……

  一个月以后,神社里。

  一位紫衣的女忍者,和白衣人站在一起,情况有些突兀。

  “容姬,你去跟着文容,等到他见到一刀,务必使他来见我,他欠我一情。”“是,先生。”紫衣忍者离开后,白衣人自言自语,神情有些激动,“……恢复谦信公光荣的领地……”

                                               (十三)

  美浓,数十年前,“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制霸天下的起点。

  经历了无数的风吹雨打,城郭仍在,物华依旧,但看不出一点昔日的繁华,热闹的集市已沉寂了许多年,原来遍处都是的摊贩更是不知去向,战火中的人们早已习惯了深居简出,酉时以后路上几乎都看不见人影。今夜更不同寻常,太阳还未下山,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已经关门闭户,文容走在路上,着实感到奇怪。他找遍了大街小巷,都没有客栈或是住家愿意开门留宿。

  颇有些饿,天气又凉,文容手笼在袖子里,低头慢慢的走着。

  前方的哭声让他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幼小的女孩在路中间哭泣,看起来象是迷了路,小脸蛋急得通红,双手在眼上抹着泪,右手还拿着个小风车。文容看着女孩可爱的样子,准备过去把她抱过来。

  刚迈步,几骑从街拐角处奔驰而来。——嗫,马停住了,马嘶声喝破这长夜,显得格外刺耳。显然马上的骑士们也发现了路中的小女孩。他们将马引到女孩周围,来回走动着。女孩见到这情景,哭声越发大起来,骑士们竟哈哈大笑起来。

  “七条,玩也玩够了罢,我们还要赶路,误了将军的事怎么办?”“嘿嘿,瞧这小妞,哈哈……”被称为七条的骑士长得极为彪悍,肌肉结实,络腮胡,不理会问话,依旧在女孩身边绕圈子,还不时用马鞭打女孩的头。

  “快,没有时间闹了,伊东的军队已经进发了,他们也许马上来这里。”七条极不耐烦,咒骂了几句,放下马鞭,却举起了长刀,“哈哈哈……”

  七条,七条正成,关东的弓术最强武将。

  十多年前,关东豪族本多家有了两位“天下无双”,弓术无敌的七条正成,甚至领悟了最强技——“五月雨击”——可以让箭象五月的梅雨一样射个不停,在战场上任谁也躲避不了;剑术极高,已能熟练应用“心眼”的五门一刀,据说他曾投奔过四家大名,都因为不符合他的性格而出走,最后来到本多家。两人并不交好,因为他们的性格,七条嗜杀成性,凶恶暴躁,而一刀则相反,仁义为先。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勇名在战争中不断提高。本多家因为有了他们声名大振,在关东有振臂一呼而众云集的号召力,名声的提高自然势力也随之增强,一年后,本多家已是关东最大的大名。

  在一次征战中,一刀和七条奉主命进攻里见家的久留里城。城很大,易守难攻。围城三月,未得寸功,这在两人的征战史上还是第一次。七条每日在城前叫骂,从早到晚,并无一人回应,而一刀则在帐内苦思,寻找尽量少损伤士兵的攻城良计。

  “土龙攻法!”一刀想出来了,利用地道攻城。三天内城破,损耗极小,一刀率兵迅速占领了城池,对于坚守了三个月的久留里军民们以言慰之,心攻为上。此时七条冲进来了,拿着本多的手令——屠城以振军威!七条的脸扭曲着,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感到无比的兴奋。一刀自然明白手令的意义,屠城,为了让敌人丧胆,使后面的进攻变得顺利。他无言。

  然而在看到七条用最擅长的“五月雨击”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时,他忍不住阻止,劝阻对于杀红了眼的七条当然是毫无意义的,人性使他不得不拔刀。

  刀落,手落。

  在战乱时,内战而伤同僚是不可饶恕的,即便是功勋武将五门一刀,他被贬为浪人,是最轻的惩罚,对他而言,又是最重的。

  一刀酒醉多日,听某老人言,先寻以一剑救民之理,从此踏上了剑士之旅。

  而七条,在失去一只手以后,悍勇虽不减当年,但没有了一刀的谋略相助,跟随着主家一起灭亡,而后投奔何处,无人知。

  七条嗜血的本性依旧,举刀向女孩砍去。

  铛——,刀被隔开了,文容跃上一步,站在女孩的前面,刀入鞘,人站定,双目瞪着七条。

  “哈哈,正愁没人开斋呢,找死!”七条在马上,居高临下,长刀挟风劈下。

  再挡,文容的手有些发麻,七条独臂的力量实在可怕。

  “快走吧,和这小子纠缠什么呢!”七条狞笑着,双手举刀,挥下。阴险!这一刀竟是斩向那女孩。女孩早被吓呆了,忘了哭泣,一对大眼毫无神采,木然的站在那里。

  文容奋力接下这一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喘着气,但依然站立在原地,不屈的望着七条,鄙夷、愤恨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臭小子,去死吧!”七条无视一切,杀意已达到了顶峰,再度举起了刀。

  这时,街的另一头,有人箭一般的奔过来,双手都拿着刀。但是太迟,七条的刀已经落下。

  只见紫光一闪。嘣,刀砍在石板路上,溅出一堆火星,照亮了这一群人的脸,七条的狰狞和错愕,文容的愤怒,女孩的呆板,而持双刀人从激动到冷漠,就在这一火花间转变,他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马惊叫着,前蹄弯曲,跪倒在路上,两只前腿的膝盖正中,各镶嵌着一枚忍者“卍”形镖。

  “糟了,是猿飞的暗器,他们已经来了,快回本城!”几骑马风驰电掣,消失在夜幕里。

  文容还在思考,这变化实在莫测,让他难以置信,站立了许久。

  秋夜最长,在这寂静的古城,看不见一点灯火,惟有一轮弯月悬在高空,给这世界带来些光明。路也很长,伴着秋风,行人经过,心头总会凭空增添几分荒凉。

                                              (十四)

  虽然夜让世界变得寂廖,但白天的美浓还是很美,在太阳光下恢复了些许生气。

  野叶村,美浓最西的小村庄,在一座小小的山谷里,人烟稀少。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许多石块残缺着,缝里长着不屈的野草,路直通到谷里去,绕着小村转圈。沿着路走下去,就可以到达一条小溪,溪水清亮,几位村姑在溪里洗衣淘米,小溪边分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农田,正是秋收时节,散发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文容此刻就停留在溪边,掬一捧水,洒在疲态尽显的脸上。洗净后,露出一张略带稚气却很清秀的面容。

  几个大胆的村姑在远处对他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笑着说话。文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蹲下身去。一路经历了许多风霜雪雨,昨夜又为救孩童险些脱力,下蹲时突然重心一失,跌进溪里去了。

  “哎呀!”溪对面的村姑几声惊叫,纷纷跑过来把文容从溪里拉了出来。

  “他好象晕过去了。”“怎么办?”“你去把他摇醒啊,嘻嘻。”“去你的。你去!”村姑们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务农的男人们还没有回来,她们谁也没有好办法。

  “去叫晴姐吧。”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反对,她们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年纪小些的女孩跑开了,去叫她们所说的晴姐。

  “是他吗?”晴问道,她的装束根本和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里的人完全不同,白衣如雪,一举一动流露出特有的高贵气质。

  “就是他,晴姐,你看他怎么了?”晴仔细端详着文容,试了试脉,转身笑着说:“没什么,看起来只是太累了。”说完站起来,“好一张俊秀的脸,你们几个小妮子,谁把他带回家休息几天啊?”

  “我们哪敢呢。”众村姑左推右阻,纷纷摆着手,“还是你带回去吧,村里就你懂医术。”晴微笑答应,“来,谁帮我搭个手。”说完俯下身,把文容扶起来。

  咣的一声,文容的刀脱鞘而出,掉在地上。

  晴的脸突然变得煞白,手慢慢松下,把文容放回原地。

  “怎么了?晴姐。”村姑们很吃惊。

  “还是你们带他休息吧,他没什么大关系,休息几天就好。”晴无力的摆摆手,不再说话,转身慢慢的往回走。

  “晴,把他带回来吧。”石板路上站着一位表情冷漠的中年人,简朴的衣着,肩上扛着一把锄头。

  晴闻言,没有回答,继续走着。

  “晴,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晴停了一会,又抬起脚。

  “晴,他救了我们的孩子。”“人进来,刀不行。”

  文容醒来,发现身边站着位和蔼的白衣妇人,安详的看着他,文容觉得那双眼睛很象他母亲,一样的温柔。

  “我的刀呢?”文容下意识的摸了下腰,没有摸到刀,着急的叫出声来。

  晴没有回答,晴身后的中年人冷冷的说,“刀在外面,要拿刀就不要进来。”文容挣扎着下床,没有人阻止他,他向两人一躬身,说,“谢谢你们照顾,多谢了。”说完便歪歪倒倒的向着门外走去。

  晴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你看,他和你的性子一模一样。”中年人也微笑,笑起来很好看,冰消雪融。“刀我替你保管好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顿了一顿,郎声说:“其实是我们谢你才对,昨晚你救了我们的女儿。”

  “啊,二刀流!”文容愕然,“您就是那晚的持双刀的剑士吗?”中年人沉默了一会,看了晴一眼,目光变得坚定,“叫我织田,但我不是剑士。”“为什么?”文容感到无比惊讶,让一个剑士放弃剑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你没有看到?我们在这小村过得这么快乐,剑士能做到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又自由,这难道不比一天到晚面对死亡好吗?春来为赋,夏至吟诗,秋分伤景,冬临怀旧,而剑士除了手中的剑还有什么?”晴笑了,非常高兴,无比柔情的看着织田,两人靠在一起,心也如此。

  “剑士只有面对不断出现的苦难,和永远超不过的敌人,我们受够了。小伙子,你为什么要做剑士呢?”晴温柔的说,“不如就在这里隐居,你会过得很快乐的。”

  文容呆立,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说的就是剑士吗?剑士的一生就没有快乐吗?

  深夜,溪边。

  “织田先生,您过去是很有名的剑士对吗?二刀流,凡是出自这流派的剑士都很出名。”“名有何用?”文容眼睛直盯着织田,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马上追问,“那么剑士最重要的是手里的剑了,名根本就不是追求的东西,对吗?”织田看着流动的溪水,微一点头。

  “为何手里有剑?”织田不回答,转头对着文容,目光如电,“你为何有剑?”“父亲。以剑行天下,是父亲一生的追求,他不能完成了,我一定要替他达成心愿!”文容斩钉截铁的说,没有半点迟疑,“这是我有剑的理由,先生您呢?”

  织田沉默了一会,指着溪里的一轮圆月,“它很美,对么?”

  “是的。”

  “但是你得不到它,不是么?”

  “不,我的要求不高,不需要一条溪,我只要一个木桶里的月亮。虽然它小,但它仍然是月亮。”文容平和的说。

  织田又陷入了沉默。

  “先生,剑士为何拔剑?”“为胜利,为名誉,为钱财么?”“为杀人,为快感,为炫耀么?”一连串的问句从文容口里迸出,但得到的只是沉默。织田不再听下去,转身朝小屋走去。“等一等,先生,我只有最后一句话要说。”文容追过去,站在织田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那天骑士奔马前不是您的女儿,你会拔剑吗?”织田的脸色变得铁青,在月光照射下显得极为愤怒,手下意识的扶在腰间,尽管那里没有刀。“您不用回答,我知道您也一定会拔剑,一定!”织田无语。

  “这就是剑士的宿命!是吗?”文容很激动,“为正义,为仁义!为救国救民!这才是剑士拔剑的真正理由!”织田冷笑,“原来你救一个小女孩的原因这么伟大啊。”文容变得激动,觉得受了侮辱,“不管她是什么,女孩还是老人,我都会拔剑!现在只救一人,将来未必不能救民救国!”

  “是吗?”

  “是,绝不改变!”

  织田象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周身颤抖几下,抬头看着天,喃喃自语道:“为复仇而拔剑,为五十年不变的恩怨拔剑,我执着于这样的信念,即使在田园隐居,也藏着以血还血的心,到底是不是剑的真道……”两人都沉默,月照在他们身上,又移开,慢慢的落下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了两个思考的人。小屋,晴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

  “来吧!”织田突然说话,很大声。然后走向屋后,回来时手里拿着双刀。文容的双眼闪着亢奋的光,和织田拉开了距离,摆好架式。晴看着他们,眼瞳中流露出清楚的哀怨,欲言又止。

  织田转头看晴,并不出声,微一点头,拔出了刀。然后他把刀丢进了小溪。

  刀躺在溪底,安静而怡然。

  “先生?”“多谢你提醒我,现在我已不配带刀。”“啊——”文容连忙冲到溪前,想把刀捞起来,手已经伸向了水,“先生,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是的,我明白。”织田抓住了文容的手,“当你能够救国救民的时候,我再把刀拿起来。剑士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对!”回答坚定干脆,“好,那时我们再见。”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晴笑,如春花般灿烂。

                                                        (十五)

  文容日夜赶路,终于到了京都。

  京都模仿中国隋唐时代的长安和洛阳,整个建筑呈长方形排列,以贯通南北的朱雀路为轴,分为东西二京,东京依照洛阳城。城内街道大都东西、南北纵横交织,布局整齐划一,明胡划分皇宫、官府、居民区和商业区。这是一座棋盘式的美丽城市。

  文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城,看花了眼睛,惊叹之余,还有一点奇怪,因为眼前的繁华,游人如梭,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他以为不该是这样,一路上看过无数战乱后的废墟,连深山老林都不例外,而处于兵家必争之地的京都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战乱的影子。而且相反的是,和各地区的戒备森严相比,京都除了进门时看见有几个守门的卫兵,其他地方几乎看不见一个兵,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

  文容顾不得在这繁荣的景象流连,因为他看到了他要找的地方——千鸟道场,就在这热闹大街的尽头。“千鸟道场是当今的最高道场”,这是高田告诉他的,一是由于在京都的关系,道场吸引了各地的高手前来,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剑士修行,二是每年秋季的比剑大会,由现任京都的管领伊东主持,胜者会得到一把天皇御赐的武具,而这赛场,就设在千鸟道场,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在千鸟道场的场主,就是因为取得了前所未闻的千胜战绩而天皇赐为“天下第一剑”的剑圣柳生千鸟。

  剑圣,所有持剑人心中最崇高的称号。

  走到道场门口,街上的喧闹声似乎都听不见了,空气中象是有堵无形的墙。“天下第一”的牌匾高悬在门口,让人望而生畏,文容看了好一会,目光除了羡慕,更多的是期待。

  “您就是文容剑士吗?”文容刚踏进门,就有一个年轻人过来打招呼。文容有些吃惊,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您”呢,有些受宠若惊,忙答着,“是,您怎么知道的?”“高田先生传过来消息,希望道场能好好招待您。”那位年轻人说话谦逊,但神色却对文容颇不以为然。

  “谢谢您了,那请您带我去见千鸟先生吧。”文容甚至来不及放下行李,就准备去见这传说中的剑圣。

  “请进!”

  文容被那青年带进了道场里,去的地方不是练武的大厅,也不是场主的居室,而是一座小小的庭院,里面已经有几个和那青年一样打扮的人在等候了。

  “你就是高田说的有志青年吗?”看见文容过来,一个青年走近,倨傲的说。

  “不敢。我确实是高田先生介绍来的。”文容觉得周遭有点奇怪,但没怎么理会,很有礼貌的答道。

  “藤兵卫,跟他多说什么,看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让高田专门写信来介绍。”周围的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好,就看看你有什么厉害的!拔刀吧!”藤兵卫冷眼看着文容。

  “不是带我去见千鸟先生么?”文容回头对带他来的青年说。

  “是啊,但是你得先打败我们再说,这是规矩。”“对不起,这里不是道场,我也没有带木刀。”文容谦和的说。

  “那有什么关系,你就用真刀好了。”藤兵卫已经拔出了木刀,高傲的看着文容,眼光带着挑衅。

  “不行,我要出去了。”文容平静的说,转身要走。几把木刀挡在他面前,几个人把他团团围住。“这就是号称最高道场的迎宾之礼吗?”文容不由得生气。

  “如果你觉得你配做我们的宾客,就拔出你的刀。”忍无可忍,何必再忍。

  藤兵卫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木刀,足有三尺七寸。文容向边上的围观者借了一把普通的木刀。

  “我押师兄胜,二百钱。”“我也押师兄胜,一百钱。”两人还没有开始,左右却已经闹起来,象是竞猜一场赌局。文容厌恶的皱皱眉,不理会周围的人们。

  “没有人押这小子怎么赌啊?”“谁叫师兄一定赢呢,哈哈……”喧闹声越来越大,文容越发心烦,而对面的藤兵卫表情张狂,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显得颇为得意。

  “我赌文容,一万钱!”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从门外传来,声到人到,一位威武的中年汉子昂首阔步走进来,步步生风,沉稳有力。

  “师傅!”在场的除了文容,所有人不敢出声,噤若寒蝉,都朝来人行礼,藤兵卫尤为恭敬。来人只对着文容微一颌首,“你开始吧!”

  藤兵卫向文容微一躬身,左后斜退两步,刀身向右横伸,和地面平行,正是标准的起手势。随着一声断喝,招数如潮水般向文容涌去,风浪大作。

  “两刀,三势,神妙剑!”围观的弟子们叫着。中年人微微笑,有点得意。这几招使得中规中矩,已得了些柳生流的神韵。

  文容没有出刀,左闪右躲,行动灵活。

  藤兵卫稍微停顿,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又继续出招。“下段八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刀接一刀的削向文容的腿,连绵不断。

  出刀了,文容,连续八刀,相撞八次,八响连在一起。而后是一阵咋舌声,赞叹。

  “浮舟!”这回是藤兵卫自己说的,一人一剑,浑然一体,一叶小舟,似风吹,似雨打,轻巧的掠过来,速度不快,带着股难以言状的杀气,无法形容的气势。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空气莫名被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刀上。

  不过是千鸟道场一个弟子,就有如此的造诣,实在让人感叹,这一刀,是对文容苦修的最大考验。

  出刀,“龙尾返”,随着对手动作随时改变的招数,木刀如蛇缠向藤兵卫的长刀,如影随形,象人登上了浮舟,随之摆动。刀顺着长刀,滑斩藤兵卫的手。“撤刀!”有人疾呼,没有,藤兵卫急退,刀、人左右晃动,文容跟上,两刀两人不分开。

  无可再退,藤兵卫已近墙。

  “停!”两人皆收刀,默然相对。

  “胜负已分,不必再打下去了。”说话的是中年人,“你们都下去吧,文容留下。”转眼间人散了个干净。

  “您好,千鸟先生。”文容非常恭敬的先鞠了一躬,说道。

  “不,你错了,我不是千鸟先生,我只是普通的师范而已。”

  “啊——”文容惊讶得合不拢嘴,“您是骗我吧?您的弟子都已经领悟了‘浮舟’啊。”

  “柳生门下,领悟浮舟的剑士实在太多了。”中年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自得,“还有更深的剑技等着呢。”文容一脸的钦佩,“原来如此。”

  “你是来找千鸟先生的吧?”

  “是,我找剑圣。”想到就要见到闻名的剑圣并可能与之一战,文容说这话时自然有了股豪气。

  “千鸟先生去鹿儿岛了。”

  “一刀道场?”

  “是,听说一刀先生悟出了‘无想剑’——剑术的最高奥秘!”

  “无想剑!?”

  “是,没有人能想象这一剑的威力和气势,没有人看见这一剑的出招和收招,一切都是空白,一切都只有想象。”

  “千鸟先生为什么要去找呢?”

  “如果不去,剑圣不是他,但即使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先生去了多久了?”

  “如果你早来两天,就可以看见他了。”

  “打搅了,在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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