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涯孤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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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5年10月15日 出处：http://zjxc.2000y.net ZHONGGUO飞宏网 作者：张乾东 本页面已被访问 次 |
第一章
一
残照如血，暮色苍茫。
天地间一切归于寂寥，天地间一切仿佛都快要死了。
张莫野也快要死了！
他躺在一堆枯萎的稻草上。全身上下都是干燥的血块，枯燥的长发被风卷起，毫无光泽。他真的要死了，但他的手却紧紧握住一把丑陋无比、锈迹斑斑、到处是缺口的断刀。
这简直是一把一无是处的刀，一把连最破烂的乞丐也看不上的刀。
但是他喜欢，他喜欢这个世界上所有被人们漠视的东西。
他就是这么一个荒谬怪异的人，他从来都不在乎任何一个人的任何眼光。
你可以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没有资格说他就是一个坏人。
好与坏有谁真正分辨清楚过？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人嘲笑，任人指手划脚。可是有谁知道他曾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刀客呢？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用一把世上最丑陋的断刀砍死西域毒魔董霸天的人是他；没有人知道砍死天山派掌门人碧云天的人是他；没有人知道砍死关中大盗刘君狼的人是他……这些人无疑都是该死的人，因为他们做过无数丧心病狂的坏事。
这一件件大事使江湖震荡，那把丑陋的刀也使江湖恶魔闻风丧胆。那些受尽期压的人都发誓如果遇到这位大侠一定要添他脚趾，一些国色天香的美女甚至还暗暗下决心非他不嫁。
现实总是残忍的，也是很讽刺人的。那些要添他脚趾的人非他不嫁的美女如果知道稻草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就是断刀大侠张莫野，他们还会添他脚趾非他不嫁吗？
此时此刻这位一流的刀客已经沦为世上最不入流的刀客。可又怎么样呢？一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谁又能否认他的存在？谁又能否认他有过的辉煌？
二
柳如烟一眼便看到了张莫野，她是国色楼最丑陋的婊子，其实她也很美，就算有人认为她不美，她事实上还是很美的。
这个落拓的男人已在那堆枯萎的稻草上躺了三天三夜，除了受人嘲笑，受人指手划脚，没有人给他一点粮食，即便是一口水。
柳如烟感到心寒，这人间到底算个什么人间？
她手里提了香喷喷的饭菜还有一壶水向张莫野走去。她早就想这么做，只是她有所顾忌。她知道她作为一个婊子，是不配去靠近一个男人的。因为在世人眼中，最落拓的乞丐也比婊子要“高级”。她以为会有人去救这位半死不活的人，可是没有。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落拓的男人 在饥饿的折磨中死去。
一个看着别人去死，却不愿去救助人家的人，不能算个人。
——绝不能。
但这种人偏偏就很多。
看到张莫野苍白肮脏的面孔、干裂的嘴唇、全身上下干燥的血块，柳如烟眼泪涑涑而下。
她在为张莫野下泪，也在为这人间下泪。
张莫野终于喝到了一口水，他有种难得的幸福感。这比他人生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幸福。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可是这么简单的幸福，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遥远，对世间许许多多的人来说同样遥远。
他缓缓睁开微闭的眼睛，微喟道：
“这人间还有人瞧得起我？”
说完他又昏过去。
“这人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瞧不起你，除非他们是畜生，畜生是有资格瞧不起人的。”
柳如烟声泪俱下。她知道张莫野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但是她要说，这是她在心里藏了好多年的话，这是她从做婊子那天起就藏在心里的话。
张莫野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不再是躺在一堆枯萎的稻草上，而是躺在一张高雅的绣榻上，他的头靠在一个女人温暖的怀抱里。
房间里有个小小的窗子，灿烂的阳光照进了屋内，整间房屋温馨光亮。 他立即从女人怀抱里坐起来。他只要能自立的时候，就绝不会依偎在别人的怀抱里。
柳如烟本已朦朦的睡了，张莫野一动她又惊醒过来。
“你终于醒了？”柳如烟显然有些疲惫。
张莫野无限感激的望着柳如烟，沉沉的点点头，继而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我现在在哪里？”
柳如烟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眼圈里泛出了泪光，她抿抿嘴，无奈的道：“你在国色楼，一个专门养婊子的地方，我也是个任男人摆布的婊子……”
她本想大哭一场，但没有。这些年她学会了如何去忍住自己的眼泪，即使要流，也只能偷偷流给自己，绝不能在别人面前流泪。眼泪流给别人有什么用呢？谁会同情一个婊子的眼泪？谁会擦干一个婊子的眼泪？
她本以为说出这些话后，张莫野会扭头就走，在她想象中，就是一个破烂的乞丐也会和婊子划清关系的。
张莫野没有走，他双目更诚挚的凝视着柳如烟，柔柔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不是你被男人们称呼的怪名，而是你真正的名字。”
柳如烟忽然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男人问她的真名，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把她当作 一个真正的人在看待，不是一样任男人玩弄的工具。她无法形容自己心里有多开心，她甚至觉得屋子里的阳光比以前灿烂多了，她也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生活在阳光里的人，虽然以前的阳光跟现在没有什么两样，可那些阳光并不属于她，
她眼泪情不自禁的流出来，“我叫柳如烟，这个名字并不难听，可我却是国色楼最丑陋的女人。”
“这话谁说的？你不是，你是最美的，你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张莫野紧紧抓住柳如烟的手，字正腔圆的说。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张，名叫不要太野。我觉得我不配这个名字。现在我是越来越野了……”说到自己的名字，张莫野的口气变得有些淡然，还来了点风趣。
柳如烟先是一震，接着满脸惊诧，她望望张莫野手里紧握的破烂的断刀，继而又望望张莫野的面孔，声音因激动而变得颤抖：“你就是使江湖恶魔闻风丧胆的断刀大侠张莫野？你就是凭这把断刀叱咤风云？”
她显然难以置信。
张莫野点点头。
“听说你战无不胜？”
张莫野还是点点头。
“可是你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其实我在别人眼里已是一个死人，我之前也曾死过几次，别人称我战无不胜，是因为我被别人杀死了，而且能得到许多人证实我确实死了。但后来我却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并且杀了我的仇人，战无不胜就是这样的。”张莫野道。
“我不懂，你怎么死了又活了难道你是神仙下凡？”听张莫野这样一说，柳如烟有点糊涂了。
“我不是神仙，我是人。”张莫野道。
“那你有起死回生之术？”柳如烟问。
“我没有。”
“那你怎么能死了又活了？”
“这是个秘密。”张莫野道。
柳如烟不再问下去。她明白，一个人的秘密若是想告诉你，你不问他也会讲的。若是他不想告诉你，你钻进他脑袋里去挖也挖不出来的。更何况一个人若少知道一些别人的秘密，他活的时间或许更长些。
张莫野见柳如烟迟疑的样子，笑了笑道：“不过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张莫野以为柳如烟听了这话心情会好点。柳如烟的神情却黯淡下去，喃喃道：“只怕我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
“你会等到那一天的！”张莫野肯定的说。
“你是天下女子的梦中情人，我当然也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个，但我一直只把这当成一个梦，可我万万想不到，也许是阴差阳错，你真的从梦中走到了我面前，可当梦变成了现实，我又有些害怕，我知道你必将从我梦中走出，而我又将陷入自己的空梦……”柳如烟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甚至不敢再看张莫野。
张莫野再次紧握柳如烟的手说：“只要你认为这不是一个梦，那我们之间就一定不是一个梦。”
“可我只是一个被父母用十两银子卖到这里的不要脸的婊子，一个万人唾骂的婊子，一个受过无数男人蹂躏的婊子……”柳如烟凄然的道。
“谁说婊子是不要脸的，为了生活谁都会面临许许多多不愿做的事，可是又有多少人能逃避，他们根本无法逃避。难道那些蹂躏你的男人，那些为了生活而卖儿女的人是要脸的？”张莫野霍的站起来，他的眼圈红了。
是的，在世人眼中那些花几个臭钱蹂躏女人的男人都是“很有脸”的，而那些为了生活无处逃避，也无法逃避的女人都是“不要脸”的。
什么叫脸？谁有资格回答。
“可是……”柳如烟还想说什么，张莫野的双唇已压住了她的双唇。
——这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柳如烟没有反抗，她相信张莫野对她是真心的。
三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从此以后你也就不用再受男人们的蹂躏了。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带上你。但现在我要办一件事，等我办完了一定来接你。”张莫野道。
“什么事？”柳如烟问。
“杀慕容山庄的慕容清原，我这次就是倒在他的刀下。”张莫野道。
“他可是天下正义的化身，当今武林盟主。”柳如烟满脸疑惑。
“你可知他为什么杀我？”张莫野问道，他知道柳烟不知道，便接下去道：“为了稳住武林盟主的宝座，他趁前不久家父张耀宗过世，张家再也没有他的对手时，抢了我们张家传家宝‘飞刀神谱’。不仅如此，为了让江湖上不知道他的这种卑鄙勾当，他还杀人灭口。但他没有想到，我这次又死不了。”
“他是天下第一，而且侠名远扬，做出这种事真叫人难以置信。”柳如烟有些为慕容清原惋惜。
“人就是这样，他越是名声好，他可能就越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只是他会用巧妙的手段来掩盖自己种种不好的行为。他会用他得到的东西中的一小部分做一些好事，受了好处的人当然认为他是好人。”张莫野道。
“可是你明明败在他刀下，你这次去还不是等于送死。”
“可我不去，江湖必将腥风血雨，我们张家家谱说只要‘飞刀神谱’落入他人之手，江湖必逢大屠杀，遭殃的只会是平民百姓。”
柳如烟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反问道：“我是你的女人吗？”
张莫野道：“当然，并且是我一生一世的女人。”
柳如烟道：“既然我是你的女人，你该不该听我一席话？”
张莫野道：“我听。”
柳如烟道：“我希望你先修养好自己的身体再去报仇，另外我想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张莫野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柳如烟道：“什么地方，”
柳如烟道：“一个山洞， 我也是到郊外采花不经意间发现的，我相信洞里也许会有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张莫野淡淡一笑道：“难道会有奇遇。”
柳如烟道：“我也这么想，其实就算不一定有，去一趟也不错呀。”
张莫野听柳如烟如此一讲，倒也产生了去看一看的欲望，以前他常听江湖人士讲，某某侠客奇遇得到了奇功，之后便雄霸天下，四海通行。这同样也是许多江湖人士所梦想的。在他没有遇到所谓奇遇之前，也曾怀疑一些奇遇是胡言乱语。不过细想一下，武林世界如此奇妙，如此之大，一些绝门功夫也有可能被一些武林前辈埋藏起来。今天柳如烟带他去若真遇到什么奇功，不就可以增强自己的实力，与慕容清原一决雌雄了，也更有机会夺回张家的“飞刀神谱”。
四
穿过一段翠竹林，踏过几座石桥，淌过一条小溪，便没有路了。前面是无边无际的绿草地，各色野花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光芒。
张莫野望着茫茫的草海对柳如烟道：“山洞必然要在山上，可前方一片草海怎么可能有山洞？”
柳如烟指着草地上几棵树道：“洞就在树下面。”
柳如烟径直朝前去，在一棵最大的树下面停下来。这棵树和普通的树没有什么差别，根是根，叶是叶。不同的是比一般树大得多，至少要四个人牵手才能围住。
柳如烟蹲到地上，将大树上一块枯燥的树皮轻轻剥下，然后双手按住一个木桩缓缓向下滑去，不多一会儿，就见到树裂开大约二尺宽，三尺高一个缝。
张莫野惊诧得张大嘴巴，他仔细看了看柳如烟剥下的一块树皮，原来那根本就是人加工过的，贴到树上却没有丝毫破绽。若不是柳如烟无意间发现这里，谁会想到树下有还会有机密。
二人随即弯着身子向洞内走去，洞内一片漆黑。首先出来的是若隐若现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下延伸，越往下越黑且寒气逼人，二人冻得不停打寒颤。张莫野紧紧将柳如烟揽在怀里，他知道女人是怕黑怕冷的，有一个怀抱能让他们依靠，比见到光和火还令他们温馨。柳如烟也将他靠得更紧。
虽然洞内奇寒无比，张莫野却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流速加快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感。张莫野暗自道：“看来这洞内还真有奇迹。”
他正想着，忽然一束亮光射过来。刺痛他的双目。他举目扫视过去，没有什么武器，洞内倒挂满了金银财宝，在金银财宝中间有一个小洞。
张基野柔柔对柳如烟道：“我们拿了珠宝就走，还是进小洞去看个究竟？”
柳如烟道：“如果以前我一人敢到洞底，看到这么多金银财宝我肯定会要，因为……”她忽然停下来，张莫野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也就不必再问。他的面孔却收缩紧了，苍白而痛苦。如果柳如烟能得到这么多金银财宝中的一份，她就不必去承受男人们的蹂躏了，如果她有这么多财宝，她一定是个善良而美丽的家庭主妇，她也许还会散发给一些为了钱而被迫做她们不愿做的事的人。
柳如烟的小手轻轻的抚着张莫野苍白痛苦的脸，无限温柔的道：“但现在我已是你的女人，这些对我已不再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们进小洞吧。”
张莫野将她搂得更紧，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小洞内只有一幅铜棺材和一棵不知名的树。树上缀着红红的果子，树却没有叶子，这是一棵很奇怪的树。洞的四周都是参差不齐的乱石头。
张莫野的注意力自然集中到铜棺材上。越靠近棺材寒气越是逼人，就这么几步距离，二人全身上下居然起了一层白霜，手脸都冻得红肿。
张莫野练过功夫，对这些倒能忍受，而柳如烟只是一个弱女子，能忍受吗？张莫野对柳如烟道：“如烟，让你受苦了，你还是到洞口等我吧。再说越靠近棺材我越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有什么不测……”
张莫野还没有说完，柳如烟的手已按住了他的嘴。
“你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她说得很干脆。
铜棺材上上下下都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张莫野用手指抬了一下，棺材丝纹不动，他再推一下，盖子迅速后退，令张莫野吃惊的是，棺材内装的不是死人也不是兵书之类的东西。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棺材去装热气腾腾的水的这种怪事？怪事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水蒸气缓缓冒上来，洞内变得有些暖和。张莫野伸手摸了摸水，正适合洗澡的温度。张莫野当然不是想去洗澡，要洗澡他也不会跑到棺材里去洗。就算是再有趣的人，他也不会有趣到要跳进棺材去洗一个澡。
张莫野不想去洗，但棺材却要他去洗。就在他缩回手的瞬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将他和柳如烟双双拉进了棺材里，棺材盖也随即合拢。棺材内顿时一片黑暗。
张莫野紧忙用手顶了几下棺材盖，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一点响声也没有。他又模仿刚才在外面将棺材推开的方式将棺材推了几下，盖子却没有后退。
水泡得他们很惬意。可再惬意又如何？难道还有人惬意到盖住棺材盖摸黑在棺材内洗澡？
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打开棺材盖，张莫野又想起了柳如烟，安慰道：“如烟，是我害了你。但你不要担心既然能进来，就肯定会有出去的办法。我一定会让我们活着出去。”
他以为柳如烟早已吓得泣不成声，只是她不哭出来，自己又看不到而已。那知柳如烟就像平时和人谈话一样平和的道：“在没遇到你之前，我过的日子比现在还要黑暗，不仅黑暗还痛苦，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黎明，我也不敢奢望黎明。但现在就算身处黑暗，我的眼前也是光明的，因为，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就算我们就在里面睡一辈子，我也绝不后悔……”
听柳如烟这样一讲，张莫野更有信心走出棺材了。柳如烟能从绝望走入希望，人生许多时候不也是如此吗？再大的困难也会有迎刃而解的一刻。
“叽叽……”张莫野正思考着如何走出困境，忽然听到老鼠的叫声。棺材内难道会有老鼠？张莫野寻声摸过去，却并没有找到老鼠。“叽叽……”老鼠的叫声又传过来。不过这次好像不是在棺材内叫，而是在棺材外。
张莫野坚信棺材里一定有个洞摸了良久还真摸到一个指拇大的洞，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一股热流往上涌，不用说棺材里的水是从这个小洞里涌上的。摸到了洞又如何？人不同老鼠，老鼠能从只有它身体四分之一的洞里通过。人呢？当然不能。
“棺材内一定有机关。”张莫野暗自道。他在棺材里摸索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机关。惟一的出路就只有这个小洞，可这小洞根本就钻不出人。张莫野暗自着急。还好柳如烟能镇定自若，这无疑让他少一块心病。
他开始运用时刻不离手的断刀，使劲凿击洞口，仍旧没有丝毫反应，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真有些绝望了，也许这一辈子就真在此聊度余生。生死对他而言并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但关键是张家的“飞刀神谱”旁落他人之手，迟早会引来江湖腥风血雨，不知多少无辜生命要惨遭踏践。后人怪罪的肯定不光是制造腥风血雨的人，还有保守“飞刀神谱”的人，若他不追回“飞刀神谱”必将万代落骂名，也愧对张家列祖列宗。
“想到一大堆江湖事，而又出不去，真想大叫一声救命啊！”张莫野暗自思忖。
“救命啊！他真的大叫一声。
令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五
棺材盖居然应声而开。这难道是棺材的机关？这看来简直是一个玩笑。不过玩笑也有真的。这个机关确实简单得令人匪夷所思，但它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的简单。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一些简单的事往往被人们搞得很复杂，所以这个世上就出现了许多本不该发生的事。
张莫野急忙携柳如烟跨出棺材，刚跃出棺材，棺材盖又退回去。
这时他们看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一只正在吃那棵没有树叶的树上的果子的老鼠，见到人便飞起来，在洞壁上乱撞居然还安然无恙。老鼠肯定是他们在棺材里听见的叫声的那只。因为这洞内再也没有别的老鼠。
张莫野有些奇怪，老鼠在棺材里洗了一下澡，再出来吃一点果子就会飞，难道我们吃了也会飞。
他想到这里，二话没说从树上摘下几颗果子分给柳如烟一些，示意她吃下去。
果子一下肚，张莫野只觉全身血脉舒畅，内力迅速增长，人有种欲飞的感觉，他一跃还真跳了好远。柳如烟也是。
二人喜形于色，相互对视一下，情不自禁笑起来。这一趟确实没白来，张莫野不仅功力增强，还轻而易举得到一身别人多年也练不成的轻功。柳如烟也从一个弱女子变成一个有轻功也不乏有一定武艺的武林新秀。
“我们走吧。”张莫野牵住柳如烟的手向洞外走去。刚走出小洞，只听见“轰”一声巨响，一股奇大的泉水从棺材里喷涌而出，瞬间灌满小洞。张莫野见水即将涌过来，紧紧抓住柳如烟的手，施展刚刚学会的轻功，跃上草坪。
“轰轰轰轰……”又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棵大树和大片墓葬瞬间深深下陷，一股泉水冲出地面，汇成一条小溪向远方流去，一切又安静下来。
张莫野望着柳如烟，语重心长的道：“如果我们取走金银财宝可能就得不到一身轻功了……”
柳如烟点点头。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得就有失。就像一些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却没有一幅好身材，而有着好身材的女人却是张对不起人的模样。
第二章
一
段代洪像石头一样站在国色楼前。
一个时辰了，他竟然毫无动摇。他手上的剑也跟他人一样沉默。
他站在这里不去找人，难道是在等人。
一个扭着细腰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很美，是个男人见到她就有点想犯罪的美眉。
段代洪却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不是一个男人？
他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男人中的男人。
他九岁便用一把菜刀砍死一个要他从自己胯下钻过去的屠夫，并且一刀致命，一刀削掉那个高大威猛的屠夫的头，头还飞得不知去向。
为了下葬有个全尸，屠夫的家人只好请来十几个壮士四处寻找，最后在五百尺外的一片乱草丛中才找到。
尽管干掉别人一条命，但屠夫家人却不敢向这小子寻仇。说不定仇没有寻到，有一天还会遭遇灭门之灾。
他虽凶残无比，但他更是个爱体面的人。自从用菜刀砍死屠夫后，他对刀有种深深的厌恶感。尤其想到刀上屠夫肮脏的血液他就想吐。
他开始觉得剑看上去让人舒服得多。
于是他到铁匠铺请铁匠为他打了一把剑。铁匠不敢怠慢，他就算怠慢皇帝老爷子也不敢怠慢段代洪。皇帝老爷子毕竟离一个老百姓太遥远，但段代洪时刻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时刻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他怠慢段代洪，就等于拿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
剑不到一天就打好，确实是一把好剑，是他有生以来打得最好的一把剑。段代洪也很满意。
但他接过剑以后却一剑刺进铁匠的胸膛。铁匠死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段代洪当然会告诉他：“谁叫你那又脏又老又丑的手摸我的剑。”
又要别人打剑，又不能摸他的剑，这种想法。只有段代洪才会有。这个世上难道还有又干净又年轻又美丽的手能打出一把好剑？
有的，就是他自己。
杀了铁匠，他将剑和铁匠都扔进火炉烧成灰，然后他自己打了一把剑，一把体面的剑，一把他会用到老死的剑。
他真是有点怪，当然也就有许多怪异的想法。
他十五岁时提着剑要到巫山两坪朝元观这个尼姑庵去当和尚结果没有人反对，他就成为尼姑庵里面的和尚。后来他十分厌倦光头，就留起了长发，但他仍旧要别人称呼他为和尚，自古以来可能只有他段代洪是留着长发的和尚吧！
当然更可笑的事还很多，江湖上的人都耳熟能详。
“哟，大爷等人啦？”那个美眉嗲嗔的道。
“不，我找人。”段代洪除了嘴什么都没动。
美眉笑得像风中的细柳，快飘起来。“找人？要自己去找，你明明是在等，等怎么会是找呢？”
“我就是找人。”段代洪冷冰冰的道。
“你找谁啊？”
“一个男人。”段代洪仍旧冷冰冰的道。
“一个男人？”美眉这下真笑得飘了起来。“你到妓院找男人。”
段代洪仍旧像石头一样一点也没动，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这么可笑。
“找我怎么样？”美眉道。
“不行！”
“我难道不如一个男人？”
“你不如！”
美眉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有趣到极点，伸手去拉住他，“大爷，到里面喝杯酒怎么样？”
她自己还不知怎么回事，人头已搬了家，她最后几个字好像是人头滚到几丈远外才说出的。
这个美眉大概不知道，段代洪是不喜欢别人摸他的，谁叫她是个婊子呢？在段代洪眼中，婊子就等于肮脏像他这种爱体面的人，怎么容得下肮脏。
这时国色楼已乱成一团，大呼小叫声不绝于耳。
段代洪还是镇定的站在那里。他好像从没有动过，好像这个本是他杀死的美眉并不是他杀的一样。
他还在等，用他的话说是找。
但又过一个时辰还是没有等到他找的男人。
他终于动了。
二
张莫野和柳如烟回到国色楼时，已经人去楼蹋。
楼外的杨树上挂着一张苍白的红布，红布上有几行苍白的大字：
“张莫野，你总是死了又活了，我对这一点很感兴趣。若不想国色楼这些美丽的女人化成灰，限你十日内带着你的婊子和‘飞刀神谱’到巫山两坪朝元观找我。记住，缺一不可！十日之内不到，后果自负。段代洪。”
“哎，都是我惹的祸！”张莫野垂足顿首。
柳如烟早已满脸泪痕，她的内心在滴血。
他们本准备去慕容山庄夺回“飞刀神谱”便归隐江湖，去一个没有恩怨纷争的宁静世界过最平凡的日子。但生活总是难差强人意。
张莫野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柳如烟。他忽然拉住柳如烟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哀怨的道：“如烟，你给我几耳光吧，那样我或许会好受一些……如果不是我，国色楼不会人去楼蹋……如果不是我，你们永远不会卷进江湖的恶流……”
他嘴角流出股股鲜血。
柳如烟并没有打他，多年暗无光明的日子让她懂得，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社会底层的人怎么会有美好的日子让你轻易过上，无非是从黑暗陷进黑暗。
“我们一定要杀了段代洪。”柳如烟说这话时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这真不像是她说的话，曾经她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对任何人不敢说一个“不”字。是生活的多重磨烂使她有了一颗仇恨的心，被仇恨压抑太久而一直沉默的人迟早会爆发的，谁也挡不住，一个不管多善良多柔弱的人如果被仇恨压得太久，都会爆发的。
张莫野理解柳如烟的心情，他何偿不是如此。
“如烟，你放心，我们一定要让段代洪血债血尝！”张莫野道。他说这话绝不只是为了安慰柳如烟，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一番激烈的愤怒后，终于冷静下来。让张莫野想不通的是，段代洪为什么要他带着柳如烟和飞刀神谱一起去呢？国色楼的美眉全让他带走，她们都比柳如烟美，他要柳如烟去有什么企图呢？对他有什么用呢？而飞刀神谱也只是刀法，段代洪用的则是剑，刀法对他有什么用？更何况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段代洪最讨厌的就是刀。张莫野越想越不明白，但他知道，他只有照办。否则几十个受尽男人玩弄的弱女子的命就断送了。
十天实在太短，他必须得马上去慕容山庄夺回飞刀神谱，而且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那些弱女子生来受尽苦难，如今正是她们大好年华，若因自己而魂销香断，自己这一辈子怎么过得了良心这关。即便是以死谢罪，他还是不会安心。
柳如烟呢，柳如烟怎么办？慕容山庄是不能带她去。到慕容山庄自己的命都不一定属于自己，怎么还敢带上她。
他正思忖着杂七杂八的问题，耳边忽传来“嗖嗖”几声响，凭他的经验，他知道有人向他们发来了暗器。说时迟，那时快，他携柳如烟急闪，几枚暗器钉到了背后大树上，大树倾该间倒下，整棵树也燃了起来，火苗闪着绿光，由此可见暗器上带有巨毒。
好险！张莫野呼了口气，心还紧绷着，他朝发暗器的地方望去，早已不见人影。一击不中，发暗器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他不逃遇到张莫野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张莫野转过头，准备呼一口气，但还没呼出就看到了一个大胡子，一个脸上只要有孔的地方就有胡子的大胡子。他的模样确实有些对住人。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在江湖上武功却是上乘的，谁也不能将其低估。他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无崖山庄的花无崖。
虽然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属上层，但他绝不算绝对上层。但他自己给自己有个名号“天下第一刀”。他的刀玩得的确不错。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把刀他玩得真他妈的个不错，真他奶奶个不错。如何玩得比现在更他妈的个不错，更他奶奶个不错呢？当然是打败张莫野夺取飞刀神谱。
张莫野认得他，之前他们也交过手，花无崖不是第一次来打“飞刀神谱”的主意。
不过那是十年以前的事，那时张莫野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用的也是现在这把破刀，那时花无崖已封自己“天下第一刀”。那时他也想把刀法练的真他妈个不错，真他奶奶的不错。
那时花无崖根本没有把张莫野放在眼里，他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打败张莫野再挟持张莫野从他父亲手中索要飞刀神谱。
但结果呢？
花无崖输得没头没脸，人像老虎赶着兔子跑开了。但他从没放弃过“天下第一刀”的美称。当然他也没放弃过从张莫野手中夺到飞刀神谱的想法。当然他也一直在苦练刀法，总不能愧对这个“天下第一刀”的称号。
他们没说一句话，花无崖的刀便如猛虎向张莫野扑去。比起十年前，他的刀法确实长进了不少，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十年真他妈的个有了一千倍长进。
张莫野待花无崖的刀砍到眼前时，才轻轻一动手。
“当——”
花无崖只觉手一抖，刀已落地。但他似乎还不想输，刀已落地，他还想输。这不光让张莫野认为这个人太有趣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太有趣了。
他一脑袋钻过来。
这个动作一出，张莫野才想起这些年花无崖除练习刀法还在练习一个“脑袋抵剑法”。这种法江湖的确还没有。但张莫野并没有太将他这一招放在眼里。他手又一动，花无崖便倒退了几步，口中还在骂道：
“真他妈的吓死了你爷爷我。”
他话音刚落，脑袋也落地。这个“脑袋抵剑法”不过是哄人的玩意儿，有点名不副实。
花无崖如果还有思想的话，一定在反思：“如果我他妈的不急于求到这个飞刀神谱，我他妈的这个‘天下第一刀’的称号只怕还可以混到老死。”
从花无崖倒下的地方又出现一个人，这个人只同张莫野交过一刀，刀便脱手。刀一脱手，他就知趣的闪开，他还不至于为了一本刀谱去死得那么的早。他现在年龄不过三四十岁，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活三四十年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活着总比死了好！
张莫野没有追赶他，杀人不是他最终的目的，让每一个人好好的有价值的活着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面对接踵而至的事，张莫野知道想得到飞刀神谱的人都在向他逼近。他已处在一个万恶丛生的环境中。从此他身边只怕永远无宁静的日子。而柳如烟本来过着的安宁的日子也因自己而终结。
柳如烟还很镇定，要是以前早已面色苍白。
“如烟，自家父过世后，张家势单力薄，江湖人都开始紧盯飞刀神谱便开始行动了。飞刀神谱已开始闯祸，若不早些从慕容清原手中夺回将共销毁，江湖屠杀难以避免。我最担心的还是你，为了安全起见，我想将你送到我朋友处，那里绝对安全你先呆几天，等我夺回飞刀神谱再接你去巫山朝元观救你的姐妹。”张莫野道。
柳如烟点点头，现在她只能是这样。
张莫野也有朋友？
有的，他就是“懒汉棺材店”的老板懒汉。怪人的朋友也总会是有点怪怪的那种。
三
懒汉人如其名的确有点懒。
连给棺材店取名他都懒得去想，干脆用自己的名字去命名。这就少了一点思考。
懒汉棺材店在一片乱狗屎堆里，脏得除了他自谁也看不习惯。
他想得很开，棺材无非就是死人用，买棺材的人又不是买嫁妆的人还得选择一个高雅干净的地方。
他时时刻刻都躺在棺材里，吃喝拉撒也不例外。就算有人买棺材，他也不会走出棺材，你把钱放在他身边，再把棺材搬走就算了事。
他躺在棺材里同样是在为自己打算。将来死了没有人装棺材也无所谓，反正他本身就躺在棺材里。
不过，刚才还在鼾声如雷的懒汉忽然从棺材里出来了。谁也看不出这个天底下最懒的懒汉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看来，一个懒得出奇的人还得要有他去懒的资本。
也许他实在太懒，又总是没完没了的享受，看起来他更像是一头大肥猪。不过，肥猪不会笑，懒汉却笑了。笑容堆满了他的脸，大块大块的肉似乎还装不下他的笑。他急步向棺材店门口走去。
张莫野一手紧握丑陋的断刀，一手扶着柳如烟站在棺材店门外。他脸上没有笑容，那怕他惟一的朋友懒汉在他面前堆满一脸的笑容。
柳如烟在笑，她知道他们是来求人，而不是人家求他。
“好久不见，老朋友。”好多年不讲一句话的懒汉开口道。
张莫野有做声。
“从你满脸乱胡子看得出你不如意。”懒汉又道。
张莫野还是不做声。
“要是棺材能飞起来，我不会等你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懒汉的口气温和得像一块面包。
张莫野只是死死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来求我，除了求我你根本不会到这又臭又脏又恐怖的棺材店来。老朋友，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老朋友，求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事要我办。”懒汉有点急了，连自己的事都不愿去办的人，反而要求别人去求他办事。这实在有点滑稽。可谁叫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张莫野呢？
“你还没有死？”张莫野开口了，他说这话时居然还一本正经。
柳如烟吓了跳，要知张莫野是来求人而不是来打架的。她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这对朋友实在叫人摸不透，怪得有点离谱。
“我还没死，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我死了谁还会免费送你一口天下第一流的棺材？”懒汉越说越开心，笑容几乎要从脸上掉到地上，他的脸确实有点装不下他的笑容。
“既然还没有死，为什么不把你最好的酒拿出来痛快饮一回？”张莫野笑了，他握刀的手使劲揍了懒汉一拳。
“是的，要痛饮一回，还要他妈的痛醉一回。”懒汉一个“鲤鱼跃龙门”跳进棺材店里取他的酒去了。
柳如烟又笑了起来，这对朋友虽怪，但怪得实在太有意思了，怪得谁都想有这样的朋友。
酒很香，是这座城里最好的酒。懒汉醉得一踏糊涂。张莫野并没有醉，他没有时间去醉。他狠狠揍了懒汉一拳。
懒汉伸伸懒腰，居然从醉中醒来。
“我知道你有事求我 ，快说，只要不是到天上和地狱去办的事，我都替你办到。”懒汉这话谁听了都很舒服。
张莫野却气愤的揍了他一拳。
“我叫你去死你也去？”张莫野问。
“当然去。”懒汉道。
“你死了我的女人谁来照顾？”张莫野一拳头又重重打在懒汉身上。
懒汉总算搞明白了，张莫野要他照顾那位漂亮的女人。只是一句话就能搞定的问题，他们却拐了一个又一个弯才搞定。虽然无缘无故吃了一大堆的亏，懒汉却很高兴。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他叫懒汉，坐在张莫野面前的懒汉。
“看来我还是不用去死的好！”懒汉比吃了蜜还要高兴“这么漂亮的嫂子跟懒汉住棺材店，你这死不了的小子，又要去做一件大事？”
张莫野不否认，他本来就要去办一件大事。但这事他用不着去跟懒汉讲，他也知道懒汉懒得去听。
懒汉果然没问什么事，他望了望楚楚动人的柳如烟道：“嫂子难道习惯这种阴森恐怖又脏又臭的地方？”
柳如烟嫣然一笑，道：“只要莫野喜欢的地方我都喜欢。”
懒汉相信这话是真心的，一个女人只要对男人付出她的真情，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她都能安心生活下去。
——真情意味着所有。
柳如烟转眼望着张莫野道：“莫野，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接我……我不能没有你……”柳如烟说到这里喉咙有些哽咽。
张莫野将她揽入怀中道：“我会的，你是我的女人，也就是我永远的牵挂，只要我心中存在牵挂，我就不会倒下去。”
懒汉叹口气道：“见你们这样痴情，我真不忍心让你们分开。再说你把自己的痴心爱人托付给一个连自己也不愿照顾的人照顾，你就放心吗？”
“我当然放心，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张莫野道“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仇人，但有永恒的朋友。”
懒汉点点头，“朋友”二字就是最好的信赖。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也盼你早日回来，等你回来的那天，无论多大的风多大的雨，无论走多远的路，我都来迎接你。”懒汉道。
“我一定会选一个没有风也没有雨的好日子回来。”
张莫野说完毅然转身就离去，外面夜色沉沉。
他很快容入黑暗之中。
他知道他本不该就这么离去，他还应该和柳如烟说出许多真心话。但他没说，一个要办事的人，是不能拖泥带水的。
黑暗中只有他一人，天地间仿佛也只有他一人。
——他一向都是这么孤独。
他早已习惯黑暗中行走，他相信黑夜无论多么漫长都会逝去的，只要还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黎明就会来到你面前。
第三章
一
平时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慕容山庄现在出奇的清静，清静得像一座坟墓。
平时一尘不染的慕容山庄现在一片狼籍，到处败叶飘零，垃圾成堆。
象征慕容山庄雄伟气魄的石狮也倒在大门口。
偌大一个山庄，一个群英出没的山庄，现在好像只剩下慕容清原一人了。
他站在一堆腐烂的落叶旁边，他的头发有些乱，他的衣服也破烂不堪。此刻没有人相信他会是藏龙卧虎的武林世界的武林盟主。
他一点都不象。
张莫野也觉得他不像，这跟以前的慕容清原判若两人。以前的他何等威风，而此刻他更像是乞丐群中的下等兵。
让张莫野疑惑的是，慕容山庄怎么会变得如此凄残不堪。
“断刀大侠，你终于来了，我已等你多时了。”慕容清原很热忱的对向他走来的张莫野打招呼。
他好像早就知道这个被他杀死的人，迟早会活过来。
张莫野对慕容清原的话语一点也不惊奇。死在慕容清原刀下不是他第一次死亡。这些事江湖上的人都知道。
慕容清原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不像以前那些杀死张莫野的人见到活过来的张莫野都惊诧不已，都不约而同的问：“你为什么死不了？”，他对这个问题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
张莫野倒忍不住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死不了？”
慕容清原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我不想知道，它的答案如何，对我已不重要，再说我一向觉得那些喜欢去摸清别人底细的人，往往就是那些连自己都看不清的人。我自认为我不是那种人。”
没等张莫野说话，慕容清原又道：“你一定会奇怪我这个武林盟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张莫野道：“是有些奇怪。”
慕容清原道：“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
张慕野不否认。他虽然不是个喜欢去探别人隐私的人，但一个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会陡然凄凉到如此地步，令他想不通。这之中的变化是否演示着人生的一种意义呢？既然它的意义已上到人生的层面，就不再单是慕容清原个人的隐私，他对这一些作个了解，对人生也许会有一种启示作用。
慕容清原道：“那好吧，咱们到庄内一谈。”
二
一张方桌。
桌上有一坛酒。
有两只杯子。
桌上有很厚一层灰尘。
显然这桌子已很久没有用过。
慕容清原坐在左方，张莫野坐在右方。
他们并没有将桌上灰尘清扫掉的打算。二人的脸都苦得发黑。
杯子是空的，但酒坛不是空的。
虽然这间房子有些破烂了，并且屋中有一股难闻的腐臭味，但经过这酒味一冲洗，屋内还有一种奇香。
这坛酒虽不能算天下最好的酒，但绝对是慕容山庄最好的酒。
慕容清原首先给张莫野倒了一杯酒，酒在杯内静静的，张莫野望了望酒。
慕容清原笑道：“不会有毒，有毒也只会我自己饮，我不会将毒下给一位真正的侠士饮。”
张莫野也笑道：“我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只想看看这酒到底是如何如何的好！这些酒我以前是没资格饮的。”
慕容清原道：“这的确是好酒，喝完这些酒我们就得决个生死。”
张莫野道：“看来是得饮个痛快，否则以后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白骨是不可能喝酒的。”
慕容清原道：“这是后话，谁胜谁败还不知道。现在你最想弄清楚的是我的山庄以及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张莫野道：“就算是别人也想知道。”
慕容清原凝视着张莫野道：“是你家传的飞刀神谱改变了我的一生。”
张莫野有些惊奇，道：“飞刀神谱是我们祖传刀谱，据说学会了天下无敌。但我们张家实际上没有一个人去学过，因为祖上有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装飞刀神谱的箱子。如果能凭自己的本能打败敌人，永远就不要去学飞刀神谱。可喜的是，我们张家各代人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行走江湖，从没人学习过飞刀神谱，也没人知道飞刀神谱到底有多厉害。我本人虽多次失败甚至死亡，但一个人死了能活过来，你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奇迹。如果我们真去学了飞刀神谱，刀法一定更是出神入化。现在刀法被你夺去了，只要你去学过，它一定会使你的刀法更高深莫测，令我想不通的是你好像完全失去了往日雄风。”
慕容清原道：“你们张家根本没有飞刀神谱。”
他知道他说这话张莫野不会相信，就算别人也不会相信。他从桌子下提起一个箱子，放到桌上使劲推向张莫野。
箱子已打开，箱子就是装飞刀神谱的箱子，这一点也没错，只不过现在已是一个空箱子。
张莫野将箱子拿到手中，冷笑一声道：“你已将飞刀神谱劫走，现在当然不再有飞刀神谱。”
他握刀的手将刀抓得更紧。
慕容清原缓缓道：“你仔细看看箱底是不是一行字。”他一点也不紧张。
张莫野仔细一看，果然有一行字：
“天下没有战无不胜的刀法，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
如果换成别看到这行字，一定惊诧无比，甚至难过失望悲伤欲绝。但张莫野并不是别人，张莫野就是张莫野。所以看到这行字他反而大笑起来，他从来没有笑得像现在这么开心。
慕容清原似乎觉得这个狂笑的张莫野有些不正常，问道：“你疯了？你一定没想到你们张家传了多少代的飞刀神谱竟是一行没用的文字，你一定失望之极，所以你疯了？”
张莫野的笑容突然停顿下来，道：“我没疯，我很高兴，我无法形容自己有多高兴。我祖先留下的这行字比天底下什么最高超的刀法都好。是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只靠自己。我们张家一向都是这样，武林人士一直以为我们张家靠飞刀神谱叱咤江湖，其实我们靠的是自己的实力。遗憾的是，这本根本不存在的刀法已引来无数江湖纷争。你说它改变了你的一生，一本不存在的刀法如何能改变你一生？”
慕容清原叹了口气道：“我是被那行字所震撼。几十年来我都想方设法霸占别人的刀法，我没有失手过，所以我取得了成功，是天下最威风的人。一个威风的人，有谁不屈服于他。也因此我成了正义的化身，所谓正义其实是建立在自己威风之上，而我的威风又是建立在那些为了保全自家刀法的江湖人士的血泪之上。看到那行字我才发觉，我今天的所有靠的不是自己而完全是别人。一个完全靠别人而且完全靠别人的血泪来筑造自己辉煌的人，他算是什么东西？如果没有别人的所有，也就没有我的所有，换句话说我是个自己都靠不住自己的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靠不住自己了，那他还能干什么？”
张莫野道：“你能明白这些道理，说明你已开始真正在活着。”
慕容清原好像没听到张莫野的话一样，依旧沉沉的道：“我如今搞得众叛亲离，我的三十多个孩子，二十多个老婆全都离我而去，我最信任的核心幕撩也都离我而去……我并没责怪他们。其实，其实我也早想一把火烧掉这威震武林的山庄，让自己在火海中死去，但你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这样做吗？“
张莫野摇头。
莫容清原道：“我在等你来杀我。我以一位正义的侠士让天下武林人士崇敬，而我事实上干的是没有什么光彩的事，我害死那么多的人，包括让你死了一次，如果我就在火海中死去，天下很多人可能难解心头之恨，我等你来就是想你狠狠砍我几刀，以解你们心头之恨。也只有这样我才会死得安心，死得踏实，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那些被我残害的人。”
他的道理很简单，但要做到这一点却一点也不简单，越是简单的事做上去往往就越难。
张莫野道：“你这样说来，我不仅不用担心自己这条命，而且还可以轻松结束一条命？”
慕容清原道：“我希望你不要轻松结束我这条命，而要越残忍越好，在这之前我表面是仁义之士骨子里实际上是残酷的，残忍的下场应该比任何人死得更残。”
张莫野道：“我想我不会这样杀你，我不想成为一个残忍的人。”
慕容清原道：“如果你不狠狠砍我几刀，你就对不起那些残死在我刀下的人。”
张莫野仰头长叹一声，将刀放到满是灰尘的桌上，道：“我是非砍不可？”
他在问慕容清原，也在问自己。
慕容清原道：“不错。”
张莫野道：“你不责怪我？”
“我只责怪自己。”
“你不认为我会怀疑你这样做有一个较大的阴谋？”
“我一无所有，可能会有阴谋？”
“阴谋并不在脸上。”
“慕容山庄上上下下都落满灰尘，我已好久没有打扫过，仆人全部让我打发走了，我等的人就是你，我等的事就是死。”
张莫野霍的站起身来道：“那好，你就在死之前喝一杯酒，我敬你一杯酒。”
张莫野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慕容清原也饮了下去。
张莫野道：“我相信你不会来一个骗局。”
慕容清原道：“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是绝不会骗人的，只有不想死的人才会骗人。”
张莫野持刀缓缓向慕容清原走去。
慕容清原很平静，好像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一样，他平静得有点令人害怕。
但张莫野并不怕，他在走过去的时候，就做好了防范突然袭击的准备。
很静。
一直等到张莫野走到慕容清原身边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张莫野悬着的心稍微落实一点，慕容清原这种人他不敢完全相信，所以他的心还是没完全沉下去。
慕容清原道：“为什么还不出手？”
张莫野道：“对你动手是件令人害怕的事情。”
慕容清原道：“你可以放心。”
张莫野就在慕空清原说完这句话时，已将刀砍下去。
这一刀并不致命。
再一刀。
这一刀也不致命。
他一共砍了慕容清原十刀，十刀都不致命。
慕容清原没有吭一声，他微闭的双眼从没有睁开，他很静。但他脸上的汗水却如同身上的血液一样哗哗直流。
张莫野砍完这十刀没有再砍，他走回原来的位置。
慕容清原缓缓睁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他声音有些颤抖，绝不是疼痛所致，而是激动的心情所致。他整个人看上去仍旧平静无比。
张莫野道：“我忽然觉得一个人如肯改过自新，他是有充足的理由活下去的。我若杀了一个完全有理由活下去的人，我可能会遭到天打雷劈。”
慕容清原道：“这是我愿意的。”
张莫野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杀了你，你可以活下去，我说过的话绝不收回。”
慕容清原道：“我自己饶不了自己。”
张莫野道：“一个人既然连死都不怕，又何必怕活着呢？”
慕容清原道：“这话虽有道理，但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起作用。这个世界上的道理也都如此，并非每个道理都是绝对的。”
张莫野道：“你真不肯原谅自己？”
慕容清原并没有回答他。
他已经回答不出来。
他嘴中在吐着一团团苦水，紧接着苦水来的是一团团黑血。
毒！！！
张莫野立刻意识到慕容清原饮了毒。
张莫野问道：“你在自己杯中下了毒，你早知道我不会杀你？”
慕容清原点点头，他早就说不出话。
张莫野道：“你并没有给我下毒。”
慕容清原又点点头，但他的头再也没有抬起过，他倒在堆满尘埃的桌面上。不多久变成了一堆白骨。
张莫野知道慕容清原饮了天下最毒的酒。他有意让张莫野看到他的下场，他要张莫野告诉天下人，一个没有良心的人随时都有一杯毒酒在等着他，这杯毒酒他们早迟都得喝，是他们非喝不可的。
张莫野心里微微一颤，虽然他恨尽了慕容清原，但他并不愿看到他如此残状。
复仇对他来说也许是美好的，但宽恕对每个人才是美好的，复仇虽能给他带来一时之快，宽恕却能给人带来永生之快。
将酒坛的酒从慕容清原白骨上淋下，用慕容山庄最好的酒去埋葬慕容清原，是对慕容清原最好的埋葬方式。
他们是敌人。
但敌人有时也需要亲情去灌溉，这样你就会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
朋友总比敌人好！
张莫野走出大厅，外面阳光灿烂。
无论如何，今日总比昨日好！
而明天又怎么样？
第四章
一
“懒汉棺材店”依旧老样，脏乱不会比以前减弱。
但这个以前宁静得如同一座坟墓的棺材店，此该倒一点也不宁静。
男人暗自销魂之声以及女人挣扎嘶叫之声不绝于耳。
张莫野还没有走进棺材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懒汉雍肿肥胖、一丝不挂的身体正重重压在，面色苍白全身伤痕累累一丝不挂的柳如烟身上。
没等张莫野走进棺材店，懒汉就知道这样一个人已经来了。
他并没有立刻从棺材里出来，也没有找件衣服包住自己肥胖丑陋的裸体以及柳如烟的身体。看来他没有想过去掩示自己卑鄙行为。
只不过他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用一把刀放在柳如烟脖子上，柳如烟坐在他面前。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慢，谁看到他这么麻利的动作，都不会相信他是天底下最懒的人物之一。
柳如烟的脖子出现了一条深红的血印，几滴血从印里冒了出来。其实她全身上下都是血块，只不过血块已干。尽管如此，她的胴体还是那么柔和美丽。
她的叫声已停下来，眼圈里居然一滴泪都没有，一个女人被一个丑陋的男人折磨成如此残状，居然还没有一滴眼泪，这只能说她的心已经伤到了极点，她对这个世间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一个人的心若伤到了极点，她还会有眼泪吗？
一个人对世间绝望到了极点她还会有眼泪吗？
如果你是她，你还会有眼泪吗？
张莫野的到来，应该是她的希望，但她却看都没有看一眼张莫野。
一个人若伤心绝望到了极点，希望对她又有多大意义？
希望在此时此刻与绝望并无多大分别。
希望与绝望本就只有一线之距。
她毫无表情，好像所发生的事以及这个世界上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既然世界从不给她一点公平，她为什么要与这个世界拉上关系？既然这个世界从不在乎她，她就算在乎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事又有什么用？
她坐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她根本动不了，她的手脚被懒汉用粗大的麻绳紧紧的捆住。就算懒汉不捆又如何，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她早就被命运紧紧捆住，她的躯体她根本就无权支配。她想动也是动不了的。
懒汉一点也不慌张，他心定神闲的望着张莫野冷酷苍白的脸。他的眼神很自信，不像是做过亏心事的人。
做过亏心事就算没被别人发现能显得自信的人，天底下不多，做过亏心事并被别人发现能显得自信的人就更少了。
懒汉就是后一种人，他实在不应该是个懒汉才对。
张莫野怔怔的望着他们，谁也无法形容他的痛苦有多深。
懒汉厌倦了他这种表情，他一直以来可靠都对张莫野的表情有成见。他忽然笑起来，笑得非常非常开心。他不喜欢太沉寂的气氛，所以他开口了：“你想不到？”
他知道张莫野不会出声，他也知道张莫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他继续道：
“但是我知道我会这么做。你之前对我说过一句话，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但有永恒的朋友，我想这句话应更正为，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但有永恒的敌人才对。你在何处见过谁有一生一世的朋友？你肯定没有见过。我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在相互利用。我以前之所以和你这个怪物交朋友，对你服服贴贴，毕恭必敬，甚至故意编造些天花烂坠的语言对你百般奉承，是因为我能从你身上得到好处，我能借你的名声做一些我本人难以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借你的名声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事实上我早已厌倦了自己像狗一样做人，我凭自己的本事同样能做许多了不起的事。再说和你相交这么久，该得到的已得到，得不到的肯定也就得不到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不背叛你？当然要背叛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轻举妄动，我怕你会杀了我。现在你主动把一个女人交给我保护，是你给了我一个机会，有了她在我手里，你就不敢轻举妄动，我不背叛你更待何时？想起以前对你付出那么多，我真是心有不甘正好这又是漂亮的女人，我虽懒，可我还不至于懒到连送上门的女人也不沾手一玩……”
懒汉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张莫野不放，他始终带着微笑与自信，似乎他的话是金玉良言。是天底下最真的真理。
张莫野一直在听，他承认懒汉的话有道理他不想像泼妇骂街去臭骂懒汉一顿。他冲懒汉点点头道：“你的话是真理，我开始想信真理不是那些大哲学家大思想家嘴里吐出的话。真理往往是从小人嘴里吐出来的。既然真理是这么回事，难道你就不怕我不顾你面前那个女人的安危而杀了你？”
懒汉道：“你不会，绝对不会！”
张莫野道：“哦？”
懒汉道：“因为你是张莫野，你是天底下最仁厚的人，你不会为了一进之恨而害死另一个不该死的人。但你知道吗？正因为这样，你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你甚至不是个人。”
张莫野承认，他一向都是如此，他也想过自己可能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至于是不是个人，他自己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法子把件事彻底搞清楚。
懒汉边笑边道：“所以你马上把你的飞刀神谱扔来。”
懒汉说完眼睛便盯住张莫野左手提的木箱。
张莫野也望了望木箱，木木的道：“想得到飞刀神谱的人还真不少。”
懒汉道：“谁不想得到天底下战无不胜刀法？谁有机会像我此刻这样轻松的向你索取？而且有十成十的成功率。你放心，只要你没死你的女人也不会死，我不会在你之前杀了她。她这么漂亮，身体又这么诱惑男人犯罪，我怎么舍得杀了她，更何况如果我在你死之前杀了她，我自己这条命也就成了问题，不过她得受点委屈，在你死前她一直要被麻绳捆住手脚。”
张莫野道：“不论你做了什么你的命都成了问题。”
懒汉因紧张而用刀将柳如烟的脖子卡得更紧了，他很清楚张莫野这句话的分量。
他可以将天底下所有人讲的话当放屁，也不会将张莫野的话当个屁。虽然他眼中张莫野是天底下最大笨蛋，但他清楚这个笨蛋绝不讲屁话。
所以他认为只要卡好柳如烟，自己就能逢凶化吉，所以他道：
“难道你想让这个救过你的女人，你一生中最感激最痴爱的女人死在你面前？”
这个法子虽古老虽老土，但这种法子往往最有作用，懒汉从没小看这个法子。
张莫野道：“她不会死！”
懒汉道：“我不相信！”
他说得很肯定，他的确有理由不相信，只要他握刀的手再加大一点力气，柳如烟会瞬间魂销香断，他实在想不出张莫野还有什么办法从他手里救柳如烟一命。
可他不相信是不行的，他只看张莫野手一动，他拿刀卡住柳如烟的手已经与身体分了家，他整个人被一股莫名其妙 的力量从棺材里拉出来。
也许他的确太懒了，否则他应该会想得到张莫野会用这法子对付他。
事情已经发生，他就算想到了也是没用的。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错过，时间是不能错过的。
对懒汉来说，时间是无情的，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永远不会更改。
他就赤身裸体的站在棺材旁边，他没有掩示自己。他自知掩示已毫无用处，他不喜欢学一些人已裸着身子在别人面前却还要去掩示自己，在他看来那纯粹是在做脱裤子放屁的事。
他现在除了等死，根本用不着去做别的事。这是他自找的，他用不着怨天尤人。
“你滚！”张莫野厉声喝道。
他当然是叫懒汉滚。
懒汉什么可怕的死法都想到了，但绝对没想到这两个字。
他暗自庆幸，自己今天遇到的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否则他不但要下地狱，而且还要下十八层地狱。
二
懒汉没有滚。
不是他不想滚，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滚。
柳如烟就在这时用他刚才卡住她脖子的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他轰然倒下，溅起地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柳如烟愣愣的站在懒汉尸首旁。原来刚才张莫野在出手砍掉懒汉的手时，已经替柳如烟划开了身上的麻绳。
她脸上毫无表情，她镇定得令人难以置信。一个一直以来只会受男人玩弄的弱女子杀了人居然一点也不害怕。实在叫人费思。一些女人见了尸体都会呕吐。
也许因为柳如烟受到男人的蹂躏太多，又经历了国色楼人去楼塌、在棺材店被张莫野最好的朋友反而背叛张莫野的懒汉百般折磨等等事，使她产生了仇恨，一个人有仇恨，心也就逐渐变冷，一个心已冷了的人，谁会比他更镇定？
她一直没看张莫野一眼，她脖子上还在流血，她全然不知疼痛。也许她对疼痛早已经麻木。
张莫野急步走过去，扔掉手里的箱子和刀，拿过衣服给柳如烟披上，然后将柳如烟紧紧搂在怀里。柳如烟仍旧没有丝毫表情，她就像一个木头人，无论别人怎么对待她，她都毫无表情。
——她的心冷到极点。
她越是这样，张莫野越是难过。张莫野知道他刚才没有杀掉懒汉还让懒汉滚无疑伤痛了柳如烟的心。
他双手捧住柳如烟脏臭的脸道：
“如烟，我知道我伤透了你的心，我之所以让他滚，是因为他的心已缺，一个人的心已缺，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柳如烟冷冰冰的道：“难道我错了？”
张莫野抚摸着柳如烟散乱的发丝道：“你是对的，有些人虽然心已缺，但他们去干尽伤天害理的事的本领没缺，所以他们还是该死。”
柳如烟道：“我的心一直可能都有缺口，我活着一样比死了更痛苦。”
张莫野柔柔道：“不许你说傻话。你的心永远都是圆的。”
“我的心还能圆吗？我的心已被男人们捅的千苍百孔。当我遇见你，以为自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我没想到，我又被你最好的朋友欺凌……”柳如烟顿了顿道：“现在我的心都快死了……也许你是个好人，可你根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笨蛋，你根本不是人，你所做的事好像都是对的，可谁又明白？”
柳如烟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声听起来反而令人想哭。“我也难以相信我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我知道我不再是个好人，我对人的同情心也不会再有了……”
没等柳如烟说完，张莫野便道：“但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女人，我永远真心对待的女人。”
他将柳如烟搂得更紧。
“可是我配吗？”
柳如烟忽然哭起来。
“你不配天下还有谁配，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今生今世的爱人。”张莫野一字一字的道。
柳如烟终于抬起头，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滴，痴痴的望着张莫野道：“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我拥有的只是一幅被无数男人蹂躏过的肮脏的身体……”
张莫野道：“这个世上没有几人会比你更干净的了，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最干净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那些让人觉得肮脏的人并不肮脏，而那些所谓干净的人其实并不干净。什么叫干净，什么叫肮脏，有谁真正分清过？如烟……你放心，只要我们到巫山朝元观，救了你的姐妹，我就带你远离这个纷争的现实到一个宁静地方做最平凡人的那一天离我们不远了。”
柳如烟点点头,她的神情变得宁静而柔和,她终于平静下来.
那一天，她并不知是哪一天。
但她相信那一天迟早会来。
那一天是每个平静下来的人都渴望的一天。
第五章
一
巫山。
地处巴渝之东，乃中国南方文明之源巫黛国的发源地。这里奇峰古刹处处皆是，几乎每一座山峰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巫山深处的山峰云遮雾障，仙气缥缈，神秘莫测。山谷深处湿气郁聚不散，常常是烟雨朦朦，烟雨中的巫山更富有诗意。有诗云：除却巫山不是云。
自古以来巫山都是中国最负盛名的游览胜地之一。使它享誉世界的当数长江三峡中的巫峡。巫峡是长江三峡中最长最秀美的峡谷。这里聚集了楚国大文学家宋玉写过《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的高唐观，夏代大禹斩过孽龙的斩龙台、先朝元后武当的朝元观、汉代美女王昭君母亲故里王昭君自小在此长大成人并有一段爱恋的昭君村、大宁河小三峡、王母娘娘十三女瑶姬等十二位姑娘化成的巫山十二峰，诸葛亮亲手写的孔明碑、楚越鸿沟等数不胜数的胜景。
巫峡两岸群峰如屏、江流弯转、萦回曲折。行于巫峡中，好比穿行在一条天然画廊里，山光水色绚丽妩媚，美不胜收。
巫峡的精华巫山十二峰，是天下最秀丽迷人的胜景，峰峦挺秀，阿娜多姿。古人以“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回合云藏月，霏微雨带风”等美妙诗句讴歌十二峰。
十二峰中六峰在江北，依次为登龙、圣泉、朝云、神女、松峦、集仙六座山峰沿江排列。南岸的六峰在长不上只见到聚鹤、翠屏、飞凤三峰，上升起云、净坛三座山峰不在江边，要沿长江支流青石溪上行十五公里才能看见。所以有诗说：“巫山见九峰，船头彩翠满秋空。
神女峰是巫山十二峰中最为秀丽挺拔的山峰。在峭拔的群峰之间，兀立着一个挺秀的石柱，如婷婷玉立的少女，披着云霞羽衣，伫立朝云暮雨，迷离惝恍，永远都是默默含情。关于神女峰有很多美丽的传说，因了她的传说，引出了一系列诗词曲赋的文学作品，形成了描写，咏叹神女的韵文学长廊，足见邮其在文学史上影响深远。她是中华民族漫长封建社会那无爱沙漠中的一泓清泉，一片甘露，滋润着这个古老民族在礼教现实的干旱中那干渴的心田，她明媚靓丽脍炙人口的动人形象，宛如漫漫长夜中一颗璀的晨星，昭示着真善美人性复归的黎明。
对于巫山的秀丽景色，张莫野一路有所体会，但他的心情始终沉郁不堪。
在这个如世外桃源的地方，他将要进行的却是一场殊死搏斗。
段代洪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是一个你一出手他就会轻易倒下的人，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几十条妙龄女郎的生命。
张莫野怎敢轻易出手？一不慎，几十条人命可能马上魂归黄泉。他再也不敢让柳如烟看到伤心的事了，柳如烟的心根本无法再接受任何打击。
但要做到不让柳如烟伤心又谈何容易。再说段代洪要他带如烟一起到朝元观，肯定有目的，只是张莫野不知道而已，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他要做到保护好柳如烟的同时，又要顾及到柳如烟姐妹们的生命，事情显而易见更是难上加难！
另外还让张莫野忧心的是，段代洪知道没有飞刀神谱后，他会不会以为张莫野故意欺骗他，一怒之下杀了那几十位女郎？
尽管有一系列问题困着他，他一路上还是尽量让自己开心些，他不想柳如因他的烦恼而烦恼。
顺长江之流大宁河逆流而上到琵琶州，再从大宁河支流花溪而上便到朝元观。花溪上只能行驶小小柳叶舟，两岸农人悠闲的在河边生活，无不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观。花溪尽头山势陡峭，座座小峰直入云端。其中两坐山横向而走，首尾均呈龙状，因两条龙头都朝向一座孤立的山峰，山上尽是闪光的大理石，人称宝山。故人称此为“二龙护宝”，朝元观就在宝山上，两侧有两条龙守护，颇乃吉祥之地。
宝山上宇庙遍布，翠竹环绕，房子均为大理石所筑，均轻巧玲珑，也有不少亭台耸立在人造湖泊之上。这地方无论你怎么看都觉得很舒服。
段代洪不愧是爱体面人中的一个人精，否则他不会住到这个只有梦中才想得到的地方。
山上不时看见留着长发的尼姑走来走去。更奇怪的是那些供俸的人带来的不是香纸而是各种山珍海味。他们都疯了？山珍海味自己不吃拿来供人。
他们没疯，如果不带这些东西来，他们则可能被段代洪逼得发疯。
这实在不像一座庙，它更像一座山庄，供人娱乐的山庄。
二
张莫野携柳如烟进入，根本没人注意他们。当然有人看见那把他握得紧紧的破刀会嘻笑几声，没人想得通他带一把破刀到这里干什么，修剪花草树木的刀也比他的刀好。他们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把刀只要一动，就会发生他们一辈子也想不到的事。
里面很宁静，宁静得张莫野有些恐惧。
日已西斜，庙里面的人三三两两散去。
不远处忽然传来轻歌曼舞的声音，张莫野寻声望去，一角在人工湖上的亭子里，一些妙龄女郎正在自由自在的戏耍。
亭子上居然有一张绣榻，绣榻前有一堆火，火上面烤了一朵菊花，菊花味从火上面缓缓升起，四处飘散，香得人昏昏欲倒。
段代洪和几个女人倒在绣榻上，女人们在他身上随意抚摸，他也没有反抗之意。
“是姐妹们！”柳如烟首先开口了。
张莫野也认得这些女人，他原本以为这些女人现在一定在过着地狱般的生活，现在看来她们过的非但不是地狱般的生活，反倒是比天堂生活还快活的生活。他想不通像段代洪这种爱体面的人怎么会和这些妓女打成一团。
段代洪显然听到柳如烟的声音，他忽然从绣榻上坐了起来。
“张莫野，你来了！”他一向都是这么称呼别人，尽管他一向讨厌别人直呼他段代洪的名字。
没待张莫野说话，他又将火上烤的菊花拿起放入绣榻上一坛红酒内，对女人道：
“姐妹们，你们去饮个痛快吧，饮得越痛快越好！”
女人们竟真的一人一杯倒出来，痛快的喝酒去了。她们完全没有把千里迢迢赶来营救她们的张莫野放在眼里，好像张莫野这个人的出现与她们没有丝毫关系。
张莫野越来越想不通，人的变化怎么会有如此之快？难道一个人要变就是一瞬间的事？大家都在变、变、变。可为什么自己永远都变不了呢？
令他更想不通的是，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柳如烟，居然转眼间也到了段代洪身旁。她静静的坐在段代洪身旁，连看都没看张莫野一眼。
柳如烟也变了，这么一瞬间她就变了，他们这么久的情感瞬间化为无。张莫野彻底偿到了被人背叛的滋味，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痛苦，他几乎要发疯，甚至要倒下去。
但他没有，只要自己没叫自己倒下去，他就不会倒下去。
被人背叛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什么事情遇到的太多，人也就麻木了。
他知道他彻头彻尾的陷入了一个骗局，当然骗局的玩主是段代洪，其他的人不过是被操作的工具而已。
一个人若被别人当成了一件工具，岂非是一件可悲的事？
这个世上肯定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做别人的工具。在做别人工具的人或为名利，或为一些无法逃避的事。前者虽可恨但也是可悲的，后者不但可悲而且可怜。
张莫野相信柳如烟属于后者，一直以来柳如烟不就是一个可悲又可怜的角色？
所以静下来后，张莫野对柳如烟并没有什么怨言，他只想明白他和柳如烟之间的那些段爱情难道除了为骗局发展而发展就真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他深沉的向坐在段代洪身边的柳如烟问了这个问题。
柳如烟没有看张莫野的脸，她也许根本没有勇气看张莫野的脸，但她显然为这个问题而动容。
“我只能说我对换你的情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柳如烟声音很低。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情感也有半真半假的吗？
——没有。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就是真，这就是说柳如烟虽一直在骗张莫野，但他的情感是真的。
就凭这句话，张莫野就已满足，其实就算是别人他也应该觉得满足 。
没有一个能否认他活在一个半真半假的世界中，但关键是你毕竟拥有了真实，一个人拥有了真实，他岂非就应该很满足。
“段代洪无非是想等到飞刀神谱我们给他就行了，你又何必还走进这个危险的人身边？”张莫野问。
柳如烟忽然嘶叫起来：“可是我如果不走近他身边，我的父母就会被他乱剑杀死。虽然我的父母以十两银子把我献去做婊子，但我知道他们根本没办法照顾我，他们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能用什么养活我。但他们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饿死，所以只好送去那种世人唾骂的地方。可是除了这种地方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从没有怨恨他们，我甚至爱他们比自己都深。这就是生活，生活在于无法逃避，生活在于真实。”柳如烟已泣不成声。
张莫野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柳如烟的话是对的，生活在于无法逃避，生活在于真实。
张莫野不再支声，他也无话可说。
柳如烟忽然转头对段代洪道：“主人，我该做的事都做了，你应该还我父母自由，还我自由吧。”
段代洪一皱眉头，哈哈大笑起来：“你走？你们去哪里？你们能去哪里？”
柳如烟道：“我只想和父母去一个宁静的小村庄，用我挣的那些肮脏银子去过下半辈子。”
段代洪始终在大笑，他忽然一把捏住柳如烟的脖子道：“你现在还不能走，除非张莫野死了。至于你的父母，我认为他们根本不是人，所以已经早先让他们走一步，为晚去的张莫野陪葬了。”
听完段代洪的话柳如烟剧烈挣起来，可她根本无能为力。她没有哭，或许她已经流不出眼泪。
“你这个畜生，你根本不是人，你不是说我替你带来了张莫野就给我父母和我自由吗？”柳如烟大叫的同时，口中边流着股股红血。
“反正这个世界就是尔虞我诈，我说过什么我完全可以随时翻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我可以让你刚刚百般快乐，我也可以让你转眼间悲痛万分。”段代洪口气还是那么轻松。
“我错了……”柳如烟面孔苍白起来。
“这个世上错的人太多了，不光只你一个，你不用后悔如果世人都变成一幅后悔的样子才是最可怕的。其实你还没错完，那个叫张莫野的人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怕的就是他连自己也管不了。哈……”段代洪又大笑起。
他的话刚说完，张莫野已将飞刀神谱的箱子扔到亭子上，张莫野明白，段代洪无非就是想得到飞刀神谱。纵然柳如烟背叛了他，但柳如烟根本就是无辜的。
得到箱子，段代洪当然喜不自禁。但他的手并没有放开柳如烟的脖子。他办事一向无比谨慎，在他眼中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安全的存在。但他很得意，无论他用的什么办法，他总算成功了。有几个成功的人，能做到丝毫不得意？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到底陷入了一个什么圈套。”段代洪冲张莫野问道。
一个得意的人，往往就害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得意在何处，段代洪也不例外，所以张莫野没问这个问题，段代洪就迫不急待的想让张莫野知道了。
张莫野当然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人希望被骗了以后还是糊里糊涂的。
段代洪笑道：“其实这也是一个很简单的圈套。我是个出了名的怪人，尽管我爱体面，但谁叫我是一个怪人呢？怪人开个妓院也就很正常了。我同样可以做些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这样反而不会引起别人对我的怀疑。这些女人都是我用银子买来的。既帮我做幌子引你上钩又帮我挣银子何乐而不为？我叫最丑陋的婊子柳如烟去可怜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是个荒谬的人，你喜欢这个世上被人们漠视的一切，因此你就轻易掉进了柳如烟这个圈里。这样你就有了牵挂，你就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女人，甚至这个女人周围的女人出了事你也不会袖手旁观。你当然知道柳如烟所经历的一些磨烂都是你所害。你就一定非常难受，你就更会为了柳如烟而做事。这时我正好可以出手将这些女人带出国色楼，并杀了一个婊子做样品再毁掉楼房，让你不起任何疑心，让你彻底认为是你连累了国色楼，这样的时候你怎么不会为了这么多人命而将飞刀神谱送到我的手头？你一定会奇怪我最讨厌刀怎么会对刀谱感兴趣？”
张莫野点点头。
段代洪继续面带笑容的道：“其实不然，许多人所说的话只是表面。一个人说他不喜欢某样东西，并不是说他就一定不喜欢这样东西。他很可能正是太喜欢这样东西才说不喜欢这样东西。正如某些贪官一样，嘴上说不喜欢银子，他骨子里其实喜欢得要命。他说他不喜欢银子正是为了掩盖他喜欢银子的劣根性。”
张莫野在听。
段代洪兴致越说越浓：“飞刀神谱这么厉害的东西谁不喜欢？可要喜欢某样东西又想不费力气得到东西，是要有头脑的，所以我布了一个复杂的局来做一件简单的事。”
张莫野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在国色楼把事说明，在哪里做这件事我同样依你去办。”
段代洪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你不对了，那是一个我比较陌生的地方，而朝元观不同，我在这里占尽了天时地理人和，办什么事都会得心应手。你看那些贪官谁不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为自己捞银子呢？他敢在一个陌生地方放开手脚去捞银子？”
张莫野承认他的道理的同时还是有些疑惑：“你就想得到飞刀神谱还要什么天时地理人和？”
“朝元观经我苦心经营到处是机关，只要你一不慎或者我一动手脚你立即死于非命。但国色楼没有这些。就拿我现在呆的这座亭台来说吧，别人可以轻松从走廊来去，但到你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你一踏上去就会有你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所以你救柳如烟也并非轻而易举的事，除非你会飞，但江湖上都知道你不会飞。就算你运气再好能到达亭台，可我会立即从亭台消失，到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去，到时你会遇到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事，你不想死也得死。”段代洪得意的有点忘形。
张莫野叹了一口气道：“你既有如此高招，又何必在我已陷入你的机关时还要用这些弱女子做挡箭牌？她们都是无辜的，她们也完全没有理由为你我的事去死。”
段代洪道：“你没见过那些贪官明知自己已无法掩示自己一切，但还是要拉一些人来做挡箭牌？”
张莫野心服口服，他忽然大笑起来：“你花费了这么多精力来得到飞刀神谱，你难道相信这个世上真有飞刀神谱？”
段代洪点点头道：“相信，否则你凭什么死了又活了？”
张莫野苦笑一声：“天下根本没有飞刀神谱，我死了又活了绝对不是用了这部传说中的飞刀神谱。不信你打开箱子看看那行字。”
段代洪看到箱子里面的文字面色早已苍白，比死人更可怕。
——希望越大失望往往越大。
他捏住柳如烟脖子的手更紧了，似乎马上要将她捏死。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当然不希望这个世上多一个人活着。
他和许多贪官一样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却还要拉一些人去为他陪葬。
就在这时张莫野一展身飞到亭上，段代洪万万没有想到张莫野真的会飞，所以他布置好的机关许多都无法用上，他自己甚至连逃命的机会也丢了。
就在张莫野跳上亭台的时候，段代洪胸口便一股血喷涌而出，他捏住柳如烟脖子的手也耷拉下去。
张莫野庆幸那次奇遇，一展身飞到了亭台上，否则如从走廊走去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他也难以预料一个人不管你平时认为多不管用的东西总会有一刻会让你排上用场。
段代洪死也不相信一个凭自己苦练刀法的人会有如此快的手法。他做梦也没想到张莫野还会有一身轻功瓦解了他许多的构思。
他不相信的事太多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也太多了。
——这个世界上又岂只有段代洪是这样一个人？
但他到死总算还明白，一个靠自己的人才能成为战无不胜的人。
——他总算还比许多人清晰一点。
他的确已经死了。
亭子里也早已没有嘻嘻哈哈的声音，女人们醉得很厉害。醉到极致时，她们有些蹁千了，满嘴吐着苦水，不多久成了秋风也能吹到的柳条。
她们一个个都倒下去了，面孔很快变黑，人渐渐地变冷、变直、死了。
酒里有毒！菊花散到酒里的毒！张莫野和柳如烟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段代洪给她们的下场，段代洪从来都不希望别人活得比他更长久。
柳如烟的脸色比死人更可怕，痛苦往往使人变形。她想不通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怎么大都这么心狠手辣。
张莫野拉起瘫倒在地上的柳如烟道：“如烟，跟我走吧。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我都没有怨言，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人。”
柳如烟没有吭声。
“忽……”张莫野听到这声音，回首一看，炉子里的火突然旺起来，冒出一种可怕的绿烟。
“到时你会遇到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事，你不想死也得死！”张莫野忽然想起段代洪这句话，立刻意识到这炉火有问题，除了这炉火肯定还有别的致命机关在等着他们。他忙掠柳如烟一闪。
“唰……”就在他们闪的那一刻，火中迸发出几枚暗器。直朝他们后脑袭来。张莫野风驰电掣一样挥刀劈去。
“当……”星花四射，张莫野只觉手一麻，刀差点脱手而出。正在这时，火炉也急飞过来，张莫野来不及喘气又抱着柳如烟一闪，火炉从他耳边擦过去了，撞在栏杆上，倾刻间落入水中。
张莫野没待第一片碎片落下已携柳如烟闪出亭子。二人刚站稳脚就听见水咕噜咕噜的响声，原来火炉落入水中将一池水给烧开了，一股热气从水中冒出。整座亭子旋即陷入水中，所有尸体连骨头也被蒸化，空中飘着令人作呕的人肉味。
要是没有柳如带他去遇上那次奇遇，学一身好轻功，张莫野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有让自己和柳如烟变成池里一股臭味。张莫野在为那些无辜女子悲伤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庆幸。
逃过一难，朝元观还有其它机关在等着他们吗？段代洪那句话又在张莫野心里响起，他不敢怠慢。此时此刻观内每一片树叶仿佛都是一种暗器，叫人防不甚防。
观内出奇的静，比一座坟墓还静。
走了很大一段没什么异样，直到快出观门了，还没什么异样，张莫野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时，原先在地上丝纹丝不动的一块千重石头突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向二人猛砸过来。如果砸到身上必将变成肉浆。眼看石头将拢人身，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张莫野一脚踢开柳如烟，柳如烟被摔到几丈远的地方，石头砸向了张莫野，石头落地，一切沉寂，却已不见张莫野。
张莫野死了？
的确，压在大石头下还能逃出生命是件有点不可能的事，就算张莫野一向是被别人乱剑穿心也死不了，但被千斤石压身他还能不死吗？
这样说来张莫野真的死了。
柳如烟站在原地发愣，她纯粹成了一个木人，一个毫无生气的木人。
爱？！
恨？！
她还有爱恨吗？
或者她爱得太深？或者恨得太深？
好像都是，好像又都不是。
三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她缓缓的回过头，即刻看见一张血淋淋的面孔。
“莫野……”柳如烟扑进这个男人怀中。
张莫野居然没死，这次他又没死。
他真的是一个死不了的人。
一个被大石头压身的人死不了，这中间有奇迹？
“我刚才脚踩到机关，一根绳子将我脚拉住，原来那绳子和机关相连，大石头飞起来，我自然又被甩开，大石头当然撞不着我。“张莫野无不轻松的对柳如烟道。
他或许并不轻松，他实在不忍将任何沉重的话讲给已经不堪重负的柳如烟听。
他死里逃生只能说是侥幸。但这个世上确实有很多人是在侥幸中生活。
“如烟，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了。即便我们没有营救出你的姐妹，但我们更没想到段代洪会卑鄙到如此地步……”
张莫野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胸前一阵剧痛。柳如烟已跃出他身边很远。他低头一望，一柄刀深深刺入他胸膛，鲜血股股涌出，瞬间浸湿他的衣服。
柳如烟杀了他？！
——是的。
柳如烟站在远方哈哈大笑她像是疯了，她也许的确疯了，她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背叛一个真心对待她的人？但她死人一样的脸又恢复了血色。
她狠狠的盯着张莫野，似乎对她的所作所为毫无悔意，不仅如此，她觉得她做得还不够狠。
张莫野并没有倒下去也没有动。他还是用一双默默含情的眼睛凝视着柳如烟，他根本没有任何恨意。
柳如烟忽然又奔到张莫野身边，使劲打他，张莫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他那双凝视柳如烟的眼睛更加温柔，只是多了一些哀悯与悲伤。
柳如烟大声嘶叫起来：“张莫野，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笨蛋，你这个不是人的人，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的声音催人心肝。
“如烟，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张莫野的声音永远那么沧桑柔和。
“我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男人都是骗子，男人都狼心狗肺的。”柳如烟仍旧嘶叫着。
“这个世上并非每个人都会编别人的……”
“可为什么你朋友背叛了你？段代洪为什么背叛了我和我的姐妹以及我的父母？为什么？为什么……”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 ，就算你现在不背叛我，你将来也会背叛。就算你不背叛我，你也只是死人了，死人当然不会背叛人的，哈……”
柳如烟又大笑起来。一陈狂笑过后，又是一陈凄厉的惨叫声，她嘴中喷出一口鲜血，她拔出了张莫野身上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张莫野想挽救也来不及，赶忙扶住偏偏欲倒的柳如烟，他第一次情不自禁的落泪了，“如烟，你为什么这么傻？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好人的，你要相信我是死不了的，只要我没死，你无论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我们真的可以过我们想过的宁静日子……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他的眼泪一直不停的落在柳如烟脸上。
柳如烟也哭了，其实无论是谁听了这话都会哭的。
“莫野，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厌感，无论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无心去过了，我杀了你，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待我，我已知足……只是我不明白，像你这种人到底是不是个人……”柳如烟嘴一直在滴血。
“无论别人当我是什么我都不在意，最关键是我永远在做我认为我该做的事，一个人只要做了他认为他该做的事，他岂非就很开心？”张莫野道。
柳如烟点点头，继而道：“如果你真死不了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但我真的怕你会死……因为没有任何人在自己心脏被刺后还有机会活着……”
张莫野用手指着自己胸膛道：“我真的死不了，你的刀刺在左边，而我的心脏长在右边，这是我的特别之处。以前别人杀我也同样如此……”
柳如烟道：“这就是你的秘密？”
张莫野颔首。
柳如烟吃力的问道：“这个秘密是不是只有快死的人才会知道。”
张莫野道：“如果你好好的活着，我一样会告诉你，我说过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柳如烟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笑容：“我很开心，你是一个好人，其实曾经我也不是这样的……”
张莫野含泪道：“你的变化只因我的出现，无论谁经历了那么多让人痛心疾首的事，都会变。其实你就算变了，你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柳如烟微喟道：“莫野，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你都要活下去你是好人，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好人，我之所以对这个世界绝望，是因为我经历的事让我误以为这个世界上好人一个也没有了，其实好人就在我身边，只是我不知道……我现在开始相信，好人到处都有，好人离每人上都不远，只是许多人还没有发现，许多还不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
张莫野紧紧抱住柳如烟，问道“如烟，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好人……”柳如烟说完头也垂下去，她死在张莫野的怀抱，她很安祥。
——因为她懂得了做人的真谛。
——因为她找到了好人。
如果每个人都想做好人，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
张莫野忽然站起身，一手抱着柳如烟，一手拄着断刀蹒跚着向前走去，他要走到一个全是好人的地方，他知道那个地方很遥远，但他相信会有那样一个地方。
萧凉的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敲打他灰色的面孔。
他双目紧盯着苍茫萧杀的前方，前面仿佛就是死亡。
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下去。
——就算死亡就在前面等着他。
他苍凉的长笑起来。
“老天，你还有什么花招要来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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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本站副站长 张乾东先生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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