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缕/王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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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5年10月23日 出处:http://zyawang.2000y.net 作者:王富中 本页面已被访问 次 |
蓝缕 文/王富中
床沿上开着贞洁的花 青铜和身体重叠起来,一起 轰然坠毁。远方,死海 ,看不见的召唤 像久远记忆中的一只手
整个过程,从我遇见你的那天可说就已经宣告结束。这么多年,我努力的寻找途径,尽可能快些逃出那重重的深墙大院,但都未果。我几乎不说话,为的是避开你的一切,我害怕我的言语中会有恶毒的词句滚向你。我长年累月的写日记,把那些记忆都写进那些凌乱的文字里。可是,昨天,那个阴沉沉的下午,我用火柴烧掉了我所有的文字,火光映出多年消逝的白天和黑夜,映照出那些年华中瘦削的肩,每个人的身体的线条都分外的明显。 许久以来,我第一次说话,声音沙哑的撕裂了我的身体,还有那场淫乱的战争。夜在风中发抖,我们在江水中看见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胡乱的喊叫淫猥的词句,在走向战场拥抱死亡之前,他们还需要抚摸女人。还有飞机,就盘旋在头顶的上空,封锁着整个大江,我们陷在蒿草丛里,大半个身子浸在江水里,只剩下头露在外面呼吸。远处和近处都是枪炮声,你不得不用手挡住自己的脸,眯起眼睛,从手指的缝隙里,从蒿草的间隙里,注视着枪林弹雨中的一动一静。 你和我都知道,可是,蓝缕,我们没有办法,我们拥有的仅仅是眼睛和爱情,他拥有的除了我们迷恋的诗歌外还有枪。 蓝缕,他在枪炮下前进的时候,我们只能够在江水里的蒿草丛中等待煎熬。 那些光阴逝去的脸,憔悴,那轮线条分明的身体,像落日一样徘徊。 她的头发不黑,在夜晚的暗光下甚至有些红栗色。我看着她走过来,太阳,好像整整几天都没有下落的太阳在这个时候终于日落西山。 他在吗?她走到我的面前,问。 谁。 他。 她的目光稳扎而有力,直逼着我。我转过身去离开,她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穿过了那条江,曾经的蒿草已经消失,我想,岁月和幻想的差距是如此的大。楼,藏青色的木楼,掩隐在黄桷树下,声音像血液流动的声响,交织而有序的摆动。 他在什么地方? 我朝陈旧的木楼看了看,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凭着朦胧的感觉,我找到了离陈肖家不远的小树林。雨就是在这个时候下起来的,像是一条条丝线挂在树林子中间,但天空里又刺着几束金黄色的阳光,照着这个不大的雨幕。 我知道走出这个树林子就是陈肖的家。可是,现在,我却陷在了这个树林子里,它像是一个迷宫,我每循环着走过一次,身后都是一串树林和雨点以及树干相撞的声音。我使劲的搓了搓手,一阵凉意从背上袭来。雨水从我的手指间滑过去,仿佛粘粘稠稠的,有点像身体里的血液。 然后我听到了狗的叫声,不错,那是斯巴的声音,这么多年了还这样的清响,没有苍老,狗比我们幸运。我推开陈肖家的门。 他坐在椅子上喝茶,神情诡秘。斯巴在他的周围转来转去,不时的叫上几声,它好象对陈肖手里的茶有很大的兴趣。 陈肖的对面有一张椅子,空着的,和他的椅子一模一样。我想,他是知道我要来了。 她来了。 我知道。 她来找他。 我知道。 我在睡梦中醒来。 外面的雨和梦中的一样大,透过窗子望出去,雨点都粗粗的砸在江面上。那些移动的漂亮的船只在雨帘中像是一只只清晰的眼睛。 这个城市的烦躁和喧闹如同看不见的腐烂,即使是一只跳蚤,也在腐败。 我双手抱着自己走出去,走进那些俏丽的雨中。远处的渡轮声嘶力竭的吼叫,撕破着雨帘撞入我热情如火的心。我想象那间古老的木楼,它矗立在那个没有颜色缺乏生机的树林子后面。 陈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时光也不能够冲淡这一切,更不用说我那一场可怕的婚姻。那是一个可恶的建筑师,他在我的身体上也在预谋他的建筑设计,什么地方都是他实施才华的场所,最后,我选择毫不留情的离开,并且用了最残酷的方式,我把腹中的孩子杀死。我听见孩子在我的腹中挣扎着哭泣,就像是那场战争中的声音,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也无法忘记,那些枪弹践踏过去的时候留在地上的尸体和哭泣,浓烈的血腥,刺着我和蓝缕的鼻子。我们都泪流满面的压抑着哭泣。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还在为生命的逝去的刹那芳华而忧伤愤怒,可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孩子。 生命是划过去的小鸟 随之而来的是死亡 缓重地撞击在心房
我们得承认,至始至终,我们都沉浸在他这样的诗歌里,即使是在那些战火纷飞的时候,我和蓝缕也没有忘记过轻轻地掩藏着诵读。 那是烽火告急的岁月。 我们都陷在江边的蒿草里,江面上的船只在炮声中沉下去,有大声的哀怨的哭泣和吼叫,近处和远处都是枪声,嗖嗖的叫着。这太过正常了,如果稍稍有一段时间的平静,我们都要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我们不知道在未来的时间里,将会发生什么,只是盼望它早早的来临,我们需要的是面对,即使是死亡。 他在前面的阵地上,前面的阵地是浩瀚的大江和玉米地。他的革命热情和诗歌一样活跃,我们怎么也捻不灭。他离开的时候给我和蓝缕每个人一个吻,那个吻就像看不见的流水一样,在夜里,有冰凉的月光探出头来。 我和蓝缕坐在陈肖的对面,斯巴摇着尾巴在屋子里荡来荡去,它还是向往着陈肖手中的茶。 这么多年了,蓝缕。 我来找他。 他已经死在了那场战争中,你是知道的。 他又活过来了。 你认为他会真的活过来吗?蓝缕。 恩。 我看着这两个我十分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在这里像是谈判一样的对白,什么兴趣也没有。死去的和活着的都是一个模样,关键在于怎么对待。我和斯巴目光追着目光,它还是和多年前那样好胜,即使在目光不能及的地方,那些黑暗里我们看不见,可是它的眼睛始终都在闪着绿色的光。 我知道他会活过来的。蓝缕坚定的说。 我看见陈肖面对这个固执而刚毅的女子感到了一丝无奈和兴奋。 陈肖走过来,在我们的中间摆上一张从里间搬出来的桌子。我们每个人面前一个杯子,很高很深的那种圆筒杯,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大扎啤酒,说,我们喝了它。 我和蓝缕都不知所措,陈肖的面目朗朗凶狠的向我们浇过来,但一点都不自然,我们不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还是他现在的本性。他也不会知道,多年不见的我们已经对酒老练而毒辣,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我和蓝缕都感觉到了液体在喉管上的流动着的冲击,直至消失,然后是下一次的来临。 最终是陈肖醉了,我们也朦胧模糊不清,整个晚上,你和陈肖都在诉说,像是黑暗中的河流,从我的身下流过。 斯巴是我们在那个八角亭里发现的。那个夜晚我们刚好逃到那里,隆隆的炮声夹在轮船的汽笛声里,清晰又模糊,你不知道这座城市会不会陷落。 雾锁山头山锁雾 天连水尾水连天 亭子的两个相并列的柱子上,这幅对联也暗淡得没有一丝光彩。我们走进去,黑暗,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在之前我们从蒿草丛里爬出来,冒着枪林弹雨,穿过那片玉米地,到达了这里。 黑暗中有两束绿色的光,直直的刺向我们,我们瞬间扑下,在这样的年代我们已经练就了这样的一个防御意识上的反应。那两只枪眼一样散发出的光也在我们扑下的同时扫向了我们。我们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是几声很清亮的狗叫。 汪,汪,汪,撕裂了这个夜。 你决定带上这条狗一起逃难,虽然我极力的反对。第二天天亮起来的时候,我们站在亭子上观望远处,一排排的房子,破破烂烂的吊脚楼在炮声中倒塌下去。 这是个危险的城市。 我们离开的时候斯巴带着我们发现了那口空箱子。黑色的帆布包裹起来,提在手中轻轻的。一尺多长,一尺多宽,四个角上都钉了贵重的皮。我们来回的察看,一把很精致的锁挂在上面招摇,让我们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小的一口箱子是做什么的呢?某一种预感中的念头同时闪过我们的头。 这个早晨的八角亭突然间显得异常的可爱,枪炮声在远处渐渐地向我们逼过来。前面看见无数无法隐藏起来的鸟儿,已经提前向南迁移,只有那些不经常出没的猫头鹰还在远处和近处潜伏,显露出它们的眼睛,打望着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 我们决定上前线去找他。我们相信这口箱子里含有非常重要的不可告人的军事机密。 蓝缕,你回吧,他已经在那场战争中死去。 他还活着。 活着又能够怎么样呢。 他是一个诗人。 他的诗歌也死去了。 不。 我走过去拥抱蓝缕,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可是,这么多年了,她走回这里,要让一个曾经的诗人再去写诗,而他的诗歌都已经死去。我只有拥抱她,我记得年轻的她总是对我和他说,她需要的就是伸开手的拥抱。这种姿态比任何一种语言都强大,更具有征服力。她需要拥抱。我那时候没有给予过,现在,我给予了她。 你还记得你离开这里是在什么时候吗? 春天。 是的,那一年的春天南山上开满白色的花朵,像是在为战争中死去的人的亡灵超度。 我是坐渡轮离开的。有无数在战乱中死去的人都大声的哭泣。我站在甲板上拼命的呼吸,但空气里都是腐烂的尸体的气味。 我们提着那口箱子在前方阵地的那片玉米地里找到了他。 大部队已经撤走,火暴的枪炮声也停了下来,只是偶尔的响起。大江上渡轮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见。 他和四个士兵躺在玉米地的最深处,都受了很重的腿伤,动弹不得。他的伤口上混合着血块和混沌的泥土,黑腥黑腥的。 四个士兵瞪大眼睛,看着两个女人抱着一口小箱子向他们走过来。没有他们熟悉的身体上的摇晃,直接而干脆,那是没有受过伤的身体。 你们怎么回到了这里? 我们发现了一口很重要的箱子。 我和蓝缕把箱子拿给他们,看见他们眼睛里的光芒曝曝的燃烧起来,但是瞬间又熄灭了。他们都望向自己的腿,眼睛里满是莫可奈何的神情。 没有用的,即使是再大的秘密。我们也走不出这片玉米地。 我们和他们一起住了下来,在这片玉米地里,我们用玉米填饱饥饿的肚子。他们的伤口因为感染而开始腐烂,像极了空气中腐烂的尸体的气味。枪炮声在远处还是时不时的响起。 终于有一天,我和蓝缕忍耐不住,决定打开这个箱子。那把精致的锁在石块的猛烈撞击下摇晃起来。蓝缕只把箱子打开一道细细的缝隙,把手伸进去。她的眼睛看着我们,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 蓝缕,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的问。 蓝缕慢慢的掀开箱盖,露出了里面的秘密:两颗手榴弹。它们赫赫显目的打望着外面的我们。 他当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问,我知道这也是蓝缕很想知道的。 他用一颗手榴弹炸死了同伴,自己却失去了炸死自己的勇气。陈肖低着头说。 他后来怎么不写诗了。蓝缕说。 真正的他已经死去,诗歌也死去了。 我和蓝缕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醒过来。强大的爆炸气流在玉米地里冲撞着我们,接着,又是一声爆炸声在稍远的地方响起。 我们摸索着走过去,看见了空着的精致的箱子。 他们都已经不见。天亮起来的时候,我们看到地面上只是炸毁的玉米杆和一个很大很大的土坑,旁边还有他们的没有子弹的空枪和水壶。这时候一大排一大排的脚步声响了过来,由远及近。那是大队人马的声音。 我和蓝缕迅速的离开。 在此之前,蓝缕和他有过一个单独相处的夜晚。玉米地里弥漫着玉米的清香和弹药的味道。其他的人坐在不远的地方,他腐烂的腿一点都没有好转。他和她都知道不远的地方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但他们已经弃之不顾了。蓝缕轻轻的背诵着他的诗歌,眼睛的欲望柔软而呜咽,像一根牢不可破的绳子,把他和她捆绑在一起,越来越紧。他们的嘴和身体粘在一起,蓝缕感到自己身下的土地在一块一块的裂开,一块一块的往下掉,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是我们自己部队的脚步声,他们在那片玉米地里发现了我。陈肖说。 你为什么不再写诗了。蓝缕轻轻的问,她的泪水已经滑过脸庞,掉落在地上,斯巴用舌头添干那些泪滴,还不时的抬起头来望着蓝缕。 陈肖,你是一个诗人。 其实,陈肖和他的诗歌在那场战争中都已经死去。他沉重的说。 蓝缕再一次的选择了离开,我看见她在渡轮上朝这个城市做在最后的洞悉和留念。上一次她离开我穿过那片树林子找到了陈肖,而且开始写日记。而这一次,在她离开后,我穿过那片树林子,找不到木楼的任何痕迹,时光的切口大把大把的把我们吞噬,只有狗的叫声还是那样清响的传过来。 于2004.7.5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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