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下的地方,血色的底格里斯河伴着民族的嘶嚎声隐隐哭泣……伊拉克的四色国旗在嘈杂的烟火过后,躺在狼籍的废墟上奄息了往日的高贵、尊严、神圣与意义:代表勇猛和革命的红色已经被美英联军的炮弹渲染成了火与污血,大批的阿拉伯人倒在自己的家园,僵硬的身躯周围点缀一些躺在异乡的侵略者;象征宏大与和平的白色被异族的铁蹄践踏个粉碎;黑色的石油、绿色的土地没有一处不在淌血,血与泪的腥酸让人无助让人压抑让人无所适从又难能逃避,这不能不说是一场灾难、一场浩劫……
萨拉丁雄鹰徽,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赫梯文明,亚述文明,摩苏尔文明和巴比伦文明;曾与中华文明、埃及文明和印度文明比肩齐辉,历尽数千年的沧桑和劫难,至今仍然闪射着智慧的异彩和历史折光的两河文明;虽饱受摧残已伤痕累累,却依然在两河流域昂然挺立的巴比伦文明之树……这些曾经令世人梦牵魂绕的珍品什物,这片曾被古波斯语意为“神赐的地方”的土地,如今,在美英联军的强暴下却成了人们惟恐躲避不及的邪域。因为烟火,因为血泪,因为伤痕,因为屈辱和恐惧,那些一时的权贵与浮华,不得不在恒久而神奇的文化生命力面前低头。经过狂飙摧折和火狱的煎熬,历万劫而不死的两河文明犹如烈焰中复生的凤凰,如今又一次无由地、委屈地背负了战争的侮辱,它冲天悲鸣,呼唤着又在嘲笑着人类的真识与良知。
恐惧剥夺了这块阿拉伯圣土的灵魂,美军大兵的军靴一步步碾下累累伤痕。于是,懵懂的孩童在迷惑的眼光中,再难以搜寻到母亲怀抱般温暖的天气。天一直阴暗着,就像美军刻意掩饰的没有表情的脸,谁能体味:这不同肤色的大兵在恐吓阿拉伯人的同时又在恐吓着自己?枪是冷的,就像瑟瑟发抖的心和灵魂,因为它面对的同样是活生生的生命,就如同远在大洋彼岸、远在这个星球另一侧令人魂牵梦绕的妻子和儿女。
征服的枪膛射出征服的子弹时,他,却难以征服自己。
他的来临强暴了伊拉克的安宁与和平,同样,也强暴了妻儿和自己曾经安宁和和平的梦。梦中,枪口面对的不是别人恰是自己——一个背负了合众国冠冕堂皇的使命却难以服众的有血有肉的美利坚大兵。
他也曾试图用夜的方式隐遁自己的恐惧,他也曾尝试用冷血来伪装自己脆弱的心灵,但,纵使他有再高大的身躯也遮不住太阳的眼睛;纵使有再厚实的盔甲也难以阻挡心底溢发的零星热情。在哪一天,当零星的热情最终熨热了整个身躯,冰冷的盔甲便与它难以相容。
火与冰的较量让他无助,让他发狂,让他无奈,让他发疯……
在思想的悬崖顶端,思想的短路让他突然用自己的枪顶住自己的脑袋,他感觉再也无力倚重那个沉重的头颅,死亡是最好的逃避方法,然而在抉择之前他忽然又想起远方那虽不富丽堂皇却温馨宜人的家园,想起家园里虽不富余但足以安康的生活,想起虽不貌美但温柔贤惠的妻子,想起虽不明事但烂漫的孩童……这一切,足以挽留他年轻的生命。
然而他也明白,他的存活必然威胁别人的存活,他也明白是他首先成了“敌人”的敌人,然后“敌人”才成了他的敌人。于是,他再也不敢乞求夜幕的伪装,哪怕在睡梦里也惊悸的睁大眼睛:他怕,怕一不小心,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失去了一个为人夫为人父的生命。
他必须苟延残喘,他甚至开始对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使命充满了厌恶,他忽然感觉,他曾不忍却又不得不射杀的生命,在弥留之际也曾闪烁过亲人的脸影。感情、恐惧、希望、失望、忧伤、愁苦一时如同山般压住他的双肩,疲惫的身体、疲惫的心灵恰恰载不动这些无情而冷酷的残破场景。
没有方向的逃离只能在脑海的前沿一闪而过,因为哪怕是一声惊鸟的尖叫也足以撼动他脆弱的梦!沙漠、硝烟、冷水、残阳,一幕幕,一景景,让他难以前行,却又不得不行。
残破的梦在阿拉伯高原、在库尔德山地、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在这个曾经贵为伊斯兰帝国中心的帝王之都断断续续,凄凄厉厉,恍恍惚惚,支离破碎,因为宣布战事结束的只有美军一方,一厢,于是,总有一些复仇的子弹、地雷和飞弹突然从背后从身边从天从地明里暗里冷不防地穿透或击碎那似乎很珍贵又很下贱的脑袋。对他而言,再没有什么安全地带,因为在伊拉克游击队的进攻面前,在刚刚从敌人手中夺取的要害之地,他和友军正在进行一场长期和艰苦的跋涉,“迷宫” 和无法预防的“幽灵”使他们甚至失去了往日伪装的勇气,使他们如坠五里雾中,使他们不明白该保卫什么,该保卫主权的伊拉克?还是保卫美国占领者的安全?“解放”伊拉克的借口被起义者炸毁石油管道而燃起的熊熊大火烧尽了。美军造成的妇孺残孤无辜的血泪将铸成“白宫在伊拉克失败的纪念碑”。友军因为害怕而无心导致的“误炸”,土著居民因为仇恨而同仇敌忾的复仇,使得这群执行特殊任务的美国大兵甚至失去了对生存的渴望。越来越多的伤亡数字窒息着他们的呼吸。
“半岛突袭”、“沙漠蝎子”和“沙漠响尾蛇”这些冠冕堂皇的军事行动说是为了清除威胁却恰恰伪装不了他们自己的恐惧,大兵也明白这些掩饰恐惧的暴力只能进一步激发伊拉克土著居民的复仇心理。因为,“巴格达的头还继续高昂着”, 在一个被叫做萨哈夫的小地方就是用十九枚导弹的杀伤也威慑不了当地居民对这群美国大兵的敌意,“战犯”、“国际混蛋”的辱骂对他们而言,简直甚于死亡。他想,他也不想,只是他真的没有理由去多想。
远远的,在大洋彼岸、地球另端,加利福利亚家居的树上为他为他们这群表面威风却在受刑的兵儿子、兵丈夫、兵爸爸系上了思念的黄丝带。他看见所有的亲人甚至敌人自己和他自己都在思想的悬崖交锋。
本文获得中南大学第二届千人现场写作大赛一等奖
中南大学首届校园原创文学作品竞赛“最意寓深邃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