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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离婚7-8章>
 《中国式离婚》的编剧王海鸰
姊妹情缘欢迎您走进!
第七章(1)
肖莉晋升正高一事由上级高评委正式批下来了。这天晚上,她把女儿叫到她的 大床上,一起睡。妞妞细细看妈妈的脸。一般来说,妈妈叫她跟她睡,通常是两种 情况,特别高兴时和特别不高兴时。妈妈的脸笑盈盈的。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好看极 了。班里的女同学都说,她的妈妈最漂亮。妞妞为此自豪。显然,妈妈今天叫她一 起睡,是因为她高兴,为什么事高兴呢?
肖莉的确高兴,原因也明确,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妞妞说。她那么小的个孩子, 不会懂得正高副高、中级初级这些大人们的事。但她还是决定跟女儿说。痛苦需要 有人分担,幸福也是同样。目前,她只有女儿。
" 妞妞,妈妈评上高级职称了,正高,今天正式下的通知。""正高是什么呀? ""相当于——教授吧!""噢,教授呀。" 妞妞仍是觉着不得要领,想了想," 这很 了不起吗?" 妈妈笑了," 有一点点。" 妞妞仍是皱着眉头。她仍是不太明白,只 是不知该如何问起。突然,她有了主意," 那,当当的妈妈是吗?""不知道。应该 不是。""他爸爸呢?""不是。" 口气十分肯定。
有了明确的参照,小女孩儿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之后高兴极了,翻身搂住了妈 妈的脖子,把柔滑的面颊紧紧贴在妈妈的脸上," 妈妈真棒!" 肖莉闭上眼睛,细 细体味女儿温软的小身体传递给她的幸福。
上午,母女俩去上舞蹈课,一出门,遇上了同时也正要出门的宋建平。宋建平 衬衫雪白,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簇新、郑重。他显然没准备遇见肖莉, 脸一下子红了,没等对方发话自己先主动解释:他要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
肖莉上上下下打量他,连连摇头," 老宋,你这个样子去参加婚礼,不行。" 宋建平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哪里不行?……衬衫?……领带?……鞋?你说!趁 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整个的不行。" 肖莉说了。
" 整个的不行?" 宋建平机械重复。
直到宋建平完全的茫然不知所措了,肖莉才大笑出声," 对了!整个的不行! 你这个样子去会喧宾夺主的老宋,会让人搞不清今天是谁结婚!" 宋建平这才明白 肖莉是在开他的玩笑,同时感觉到的是肖莉由衷的认可和欣赏,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立刻放了下来。
三人一块儿下楼。
" 老宋,你这身行头,得上万了吧?" 宋建平笑笑,没有说话。肖莉立刻明白, 不止上万。宋建平现在收入具体多少她不知道,看这架势,低不了。车已经买了, 本田;上万一身的服装;前不久林小枫还向她打听,去哪里买房比较好。如此算来, 年薪二三十万绝无问题,也许更高。当下心里一动,刚刚评上的正高,也使她底气 较足,于是对宋建平说道:" 老宋,你们那儿还要不要人啊?要的话,给引荐一下。 ""谁?""我啊。""别开玩笑了!你在这儿干得好好的,我们那个小庙……""不开玩 笑。民以食为天……" 感到肖莉真不是开玩笑时,宋建平沉吟了。引荐是没有问题, 成不成就得另当别论。宋建平在爱德华医院能有今天凭的是真才实学,否则,一般 中国医生去到那里,人家不管你是正高副高,一律先从普通医生干起,尔后视其业 务情况,决定升与不升。以肖莉的业务水平,以宋建平的判断,她恐怕很难干得上 去。干不上去,就不如不动。现在她收入虽说低些,可还有个地位,有个身份。她 是个自尊的人,不会为了点钱就放弃一切。再说钱对她也不是多么紧迫的事儿,除 了她的收入,她前夫在这方面对她们母女一向非常宽厚。综上所述,他认为她不动 为好,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跟人家说,你业务不行。
" 老宋?" 肖莉催促。
" 要不这么着," 宋建平有了主意," 今天的婚礼,我们医院除了值班的,几 乎全去,头头脑脑都去。你上完了课后,顺路去一趟,先感受一下。如果感觉好, 我就替你引荐,怎么样?" 心想,等肖莉去了,他就可以通过介绍同事的方式,把 医院状况不动声色地介绍了。当她看到某些原先的专家现在干的是普通医生的活儿 时,对自己就会有一个正确评价和掂量。她业务虽然一般,但在别的方面,尤其人 情世故方面,颇有悟性。这种事最好是能自己悟出。他不想让她尴尬。
肖莉欣然同意。当下说定,她上完舞蹈课后,就去婚礼现场找他。
不料等肖莉上完课赶到婚礼现场时,宋建平喝高了。宋建平的没有" 携夫人" 成了今天被他的中国同事罚酒的一个把柄。一上来,还没怎么吃东西时,就被新娘 娟子罚了三大杯干红,当下就有些晕晕乎乎。他一向不胜酒力,很少喝酒,除了那 次的小酒馆醉酒,从没醉过。那次喝的是白酒,还没感觉到什么的时候就被撂倒了。 这一次感觉不同,感觉不错。走路都不用费劲,一路飘着就过去了。婚礼方式是西 式的,西方酒会式的。偌大的厅里,散放着餐桌,桌上摆满各种饮料、糕点、冷肉。 客人们无固定餐桌,谁用谁取。宋建平一路飘着一路喝着,来者不拒,不知不觉地 就喝高了。肖莉到的时候,正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飘飘欲仙,如梦如幻。看到肖 莉,笑眯眯招手让她过来
第七章(2)
肖莉绕过一张张餐桌,向宋建平走去。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人们的注目。宋建 平感到了人们对这个向他走来的女人的欣赏,男人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满足。 肖莉来到了他的身边。
" 宋医生,给介绍一下啊!" 立刻就有人大叫。
宋建平一把搂住肖莉与之并肩而立,嬉笑着:" 这还用得着介绍吗?""哇噻! 男才女貌啊!" 一女孩儿尖叫起来。作为对她尖叫的呼应,宋建平在肖莉腮上亲了 一口。立刻有闪光灯雪亮地及时一闪,负责婚礼拍照的人把这珍贵的一幕给拍了下 来。肖莉知道宋建平是醉了,笑着皱眉看他,试图把他推开。结果不仅没有推开, 却被他拥着下了舞池。
娟子看肖莉的目光充满羡慕。那是年轻女孩儿对成熟女人的成熟美的羡慕。同 在场所有人一样,她也认为这就是宋建平的夫人。同时也认为,这是很般配的一对。 在场的唯一知情人是刘东北,他却始终保持缄默。他不能跟任何人出卖他哥,哪怕 这个人是他的妻子。不仅是保持缄默,看着在舞池里将肖莉紧紧拥在自己怀里的宋 建平,心里还感到阵阵的幸灾乐祸:你不是传统吗?你不是正派吗?这么传统这么 正派的人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来?别想拿喝多了当借口,如同酒后吐真言一样,酒 后露真情。那真情就是:所有男人,只要他是男人,就不会对美丽的异性视而不见 无动于衷。
舞池里,肖莉几经努力,方把宋建平推开,并扶到了沙发上,宋建平立刻倒下 就睡。林小枫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这天,宋建平走前,林小枫就走了,和爸爸妈妈当当一块儿去了香山。本来没 打算去,突然地就在家里待不住了,无端的烦躁,于是决定去香山。潜意识里,是 想用这种表面的忙碌和快乐摆脱掉内心的空虚。不想刚到半山腰,妈妈把脚给崴了。 好不容易连搀带扶磕磕绊绊地到了山下,妈妈脚已肿得老高。当下给宋建平打电话, 想通知他去医院里等,他们随后赶到。不料电话打不通,想是婚礼上太过热闹听不 到铃声之故。于是决定,回来时路过宋建平参加婚礼的酒店,叫上宋建平。一开始 妈妈不同意叫他,说上医院不一定非他不可。林小枫却说:" 上医院不一定非他不 可。回家上楼怎么办,我们仨谁能背您?" 老太太便不吭声了。
林小枫按照服务员的指引向宴会厅走,路过洗手间时,刘东北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看到她,她看到了他。他是太醒目了,簇新的西装不说,口袋里还插着一枝玫 瑰花,于是她叫:" 东北!" 刘东北听到叫声,大脑还没有明确反应过来是谁,心 已被吓得跳了一跳,慢慢地,他转过身去,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 嫂子!" 他欢 天喜地地说," 您来了!我哥说您不来——" 那欢天喜地是如此真挚,让林小枫不 由得歉意,第一次想到不该因为了自己的任性,就置他人的感受于不顾," 对不起 东北,我今天实在是有事。宋建平呢?""您不是来参加婚礼的?""我妈脚崴了,有 可能骨折了。" 刘东北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她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就好办。 否则,就算他哥此刻没有什么忌讳,林小枫的现形,她的出现也是件颇为麻烦的事, 因为,现在,那里边,人人都认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刘东北把林小枫安排在大 堂里等。
" 里面人很多,得找。我去给您找。" 刘东北礼貌周到地给林小枫叫来了一杯 鲜榨西瓜汁。林小枫也乐得在外面等:一张素脸,一身家常服,她不想这副样子出 现在这种场合。
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宋建平被刘东北叫醒,一听林小枫来了,吓得酒登时醒了 一大半。尽管醉了,他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潜意识绝不是一无所知。 他所担心的正是刘东北替他担心的:现在,这里人人都以为他的夫人是肖莉。林小 枫来了,他介绍还是不介绍?介绍,怎么介绍?说林小枫是他的夫人,那肖莉是他 的什么?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跟着刘东北匆匆向外走,跟肖莉都顾不上说,只嘱咐 刘东北帮着招呼一下。
林母果然是骨折了,足背第五根骨头骨折。从医院出来后,那只脚就根本无法 沾地,最终,是宋建平背着她上了楼。宋建平把老太太背进家已是满头大汗,放下 老太太,气都没喘,就张罗着铺床,放靠垫,帮老太太垫高伤脚……忙得不亦乐乎。 弄得老太太非常过意不去,又不便跟女婿过于客气,只好不停地招呼林小枫:" 小 枫啊,这里这么多的事——做饭你急什么!这才几点!" 这时宋建平正抱着林母脱 下的外套外裤向外走,林小枫在厨房里高声地回道:" 没事儿,妈妈!他照顾您还 不是应该的。" 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头充满对宋建平的感激,还有歉意。自己是 有些任性了,不知在他同事的婚礼上,自己的缺席,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宋建 平把林母的外衣在门厅挂好,路过厨房时被林小枫叫了进去。
" 建平," 接下来本想说" 对不起" ,话到嘴边又拐了弯。不习惯。一向不管 什么事,即使她心里早已认了错,也只是表现在行动上,嘴上是从不说的。看一眼 丈夫脸上累出来、忙出来的涔涔的汗,她说:" 建平,妈妈骨折了,我恐怕得住在 家里了。""那是当然。这时候家里没人不成,光指着爸爸不成。"

第七章(3)
" 当当只有交给你了。""没问——""题" 字还没有出口,宋建平猛然止住。婚 礼开始时,杰瑞跟他说让他去四川,参加一个重要会诊;会诊结果如需手术,他还 得留下给人手术。他跟林小枫说了这事儿。
" 需要多长时间?" 林小枫闻此停住了择菜的手,抬头关心地问。
" 说不准。""……去吧。""当当怎么办?""跟着我。""算了,我跟院长说,让 他换别人去。""那怎么行!" 林小枫接着低头择菜,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宋建平定定地看妻子埋头择菜的侧脸。从侧面看,她比正面看更要显老。主要 是脖子。本来,那脖子到下颌是一条流畅圆润光滑的曲线,现在,流畅圆润光滑不 复存在,尤其当她低下头来的时候,下颌下面会耷拉出一块明显的赘皮,松松的, 毫无弹性的。女人老,先老脖子。宋建平不敢再看,下意识地,无明确目的地,伸 出一只手,搁在了妻子的肩上。那肩在他手下微微一颤。片刻,林小枫含糊地说: "建平,今天的事儿,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悲哀,酸楚,感动,一时间,宋 建平心里百味杂陈。
阳光铺洒在办公桌上,晒着摞着高高的作文本。院子里充满孩子们的笑闹声, 正是中午休息时间。林小枫埋头批改作文,批到妙处,笑了起来。抬头四顾,办公 室里没人,不由得失望。通常碰到好作文,她总是要念给她的同事听,一块儿分享 属于老师的那种喜悦。这是一篇记叙文,写得真实、平实、不拘一格,其中最让林 小枫欣赏的有这么一段:" 周日出去玩了一趟,和小学同学,四个人。总的来说, 尚算愉快,没什么大喜事,但是挺轻松。细细分析,大概是因为和小学同学无功名 利禄之争吧。就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在一起,就挺好。……" 林小 枫埋头写批语:好!寥寥数笔,轻描淡写,就使一个面临中考的初三学生的学习环 境、压力、心情跃然纸上。
这时,一女老师拿着洗好的饭盒进来,一看林小枫的架势,不由笑了起来:" 林老师,你写起批语来,比学生的作文都长了,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批完那 些作业?" 林小枫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对方," 开饭了?""都吃完了。""怎么不叫 我一声!""叫了你不止一声!……快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林小枫看了看堆得高 高的作文本,深吸了口气," 算了。免了。一顿不吃死不了人。" 复埋头于面前的 作文里。
林小枫担任着两个初三班的语文教学,同时是一个班的班主任。一般说来,语 文老师的工作量比理科老师的工作量要大,大得多。从教学上说,理科的教学内容 是相对稳定不变的,语文的教学内容则是要" 与时俱进" 的。内容与时俱进了,老 师的备课讲课都要与时俱进,不可能像理科老师那样,一套教案只需做小小调整, 便可以一直这么用下来。这是一部分的工作量。再就是批改作业。理科不仅内容固 定,作业答案也固定,1加1就是等于2,没什么好说的,批起来就简单得多。语 文就不一样了,语基部分还好一些,阅读部分,尤其是作文部分,作业的批改质量 除了老师的水平,很大一部分要仰仗老师的职业道德,或说良心。一目十行地草草 看下来,最后写上个" 优""良""差" ,是批;逐字逐句认真看,并且把看后感觉到 的优劣一一给学生指出来、写出来,也是批,但工作量就会因此有着天壤的差别。 与此成比例的,是学生的受益程度也会有着相同的差别。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 记一个星期天".于是孩子们就开始" 记" 了,从早晨起床, "记"到晚上睡觉,中间部分要么是帮父母做家务,要么是如何认真写作业,要么是 出去跟什么人玩了些什么,说白了,就是一本本流水账,有" 事" 而没有" 人".这 一篇篇大同小异的作文使林小枫看得头都大了,她仍是认真看,一本本批;你不批, 不给他指出来,他就不会进步。说到底,语文老师要教会学生的,就是说话、表达 ;用笔说话,用笔表达。如此,对学生作文作业的批改,就显得非常重要。终于看 到的这篇好作文仿佛是一支兴奋剂,使已相当疲惫的林小枫精神为之一振。埋头继 续批改,直到下午上课。
下午上课时方才感到了饿,肚子咕咕地叫,她不得不提高嗓门,以盖过肚子的 叫声。否则,绝对会让前排的学生听到,那将多么不雅。
下午上了两节课。放学时,桌子上又堆了两大摞孩子们的作业本。习惯性地想 装进包里一部分,带回家去批;装一半又拿了出来。回到家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批, 何必做这种姿态自我安慰?再说回去的路上还要接当当,要买菜,背着装满作业的 大包跑东跑西,何必?还是实际一点为好。
林小枫骑车往实验一小赶,腿肚子发软,一点劲儿没有。一顿饭不吃固然死不 了人,但是感觉肯定比死要强烈——她一边奋力蹬着车子,一边感慨。又坚持蹬了 一会儿,实在蹬不动了,只好下车,在路边小店买了一袋" 乡巴佬鸡蛋" ,也顾不 得雅与不雅,就站在人家的柜台前,撕开,几口吞了下去,这才有了力气重新上路。
宋建平出差外地,妈妈骨折卧床,爸爸须臾不得离开,于是,家里的事情全部 落到了林小枫肩上。回到家,分秒必争地洗菜做饭,吃完了收拾,收拾完了给儿子 洗、给妈妈洗。等一家人都睡下了,她还要把老的小的换下的小衣服洗出来。次日 六点就起,忙早饭,督促儿子起床穿衣服,吃饭,送儿子上学,自己上班……工作 也是她忙碌的一个大头。学生中考在即,这是孩子们一生中的第一次冲刺。学校里 抓得很紧,开会次次讲,大考小考名次回回排,硝烟弥漫。
第七章(4)
把爸爸妈妈儿子换下的小衣服、袜子等洗出来,已是晚上近十一点了,林小枫 却还不能睡,明天下午家长会,她还得做一点必要的准备。
家长会通知的是下午三点,一点刚过,就有家长在校门外徘徊。想是怕路上堵 车,来得过早所致。都是一个孩子,独生子女,家中的希望,父母的命根,谁都怕 万一迟到,在关键时刻漏掉了关键信息,因此而贻误了孩子的一生。
下午林小枫没课,坐在办公桌前批作业。家长会要讲的内容头天夜里已做了充 分准备,写在了本子上,却仍是心神不宁。从她办公桌旁的窗外看下去,正好可以 看到校门外的情景。随着开会时间的逼近,校门外渐渐聚起了一大群家长,校门口 的那条狭路更是被家长们的汽车、自行车占去了一半。
在最近一次的考试中,她带的班的名次由年级第二一下子降到了第六,这就是 她心神不宁的原因,也是近日压在她心上最重的一块石头。她该如何对家长解释, 又该如何面对他们可能的诘难?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林小枫在讲台上讲话。孩子们的座位上座无虚席,家长无一不到。林小枫的讲 话已近尾声:" ……总的来说,孩子们都进入了初三的学习状态,我们也一直在进 行这方面的气氛渲染,希望家长们配合,在家里也进行这方面的气氛渲染。我就讲 到这里,看家长们还有什么问题?""林老师您看我们有没有必要给孩子请家教?" 一个家长高声说道。
" 我个人认为," 林小枫谨慎答道," 只要严格地跟着学校老师走,应该没有 问题。现在孩子们的负担已经很重了,再额外请家教,我怕会适得其反。当然,个 别孩子某科如果落得太多,必须请家教,也不是不可以,但希望你们事先能跟任课 老师沟通一下,咨询一下,有的放矢为好。" 这个家长没再说什么。这是位男性家 长,也许他不想让台上那位看上去清秀而略显憔悴的女老师过于难堪。他请家教一 说其实是一种委婉说法:孩子们成绩下降,是不是老师的问题?
一位女性家长就没这么客气," 林老师,刚才我们听了一下这次考试的成绩, 这个班的成绩从上次期末的年级第二降到了第六,什么原因?马上中考了,班里的 成绩反而下降,我们很着急!" 轰,议论声骤起,接着这个家长的话,家长们七嘴 八舌,一发而不可收——狼终于来了。
林小枫决定辞职。事先跟谁都没说。跟丈夫,跟父母,跟同事,都没说。小事 勤商量,大事不商量。
宋建平那边的工作越来越忙,出差越来越多,早出晚归不说,常常,业余时间 都得搭上。随之而来的,是他收入的成倍增长。目前,他已成了家中当之无愧、毋 庸置疑的经济支柱。但是,再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没有一点时间一点精力顾到家里 了。最忙时,他一天上过三台手术。那天,他累得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一睡不醒, 有尿也不醒,生生地尿在了床上,直到睡在身边的林小枫都被他的尿泡得醒了过来, 他都没醒。
左右考虑,前思后想,林小枫决定辞职。如果是干别的工作,任何工作,只要 不是教师,林小枫都不会辞职。从小,她从妈妈那里受到的教育,就是自立;从上 小学,她的成绩就一直是名列前茅;高考时没有让父母操过一点心,稳稳当当,一 举考过;工作后,是他们那拨老师里第一个当班主任的,第一个被评为优秀教师的, 第一个晋升副高的。她热爱她的工作,热爱她的学生。决定辞职后,班里头那个平 时最淘最让她头疼的、曾一心盼着他立马转学走人的刘天天,都让她觉着难以割舍。
家里的事情无人可与分担,工作丝毫容不得懈怠,懈怠的直接结果是误人子弟。 在这种情况下,如还有一点教师的良知,唯有辞职。明知孩子们不喜欢老师的唠叨, 尤其不喜欢老师下课铃都响了时的唠叨,这天,下午放学后,林小枫还是把孩子们 多留了一刻钟,对孩子们最后" 唠叨" 了一回。话还是那些话,一定要好好学习之 类,但是,这一次,孩子们表现得格外安静。她话刚一讲完,刘天天就举手站了起 来。刘天天身高一米八,在班里男生算中等个儿,这一代孩子营养好。尽管身高 超过了一般的成年人,脸却还是娃娃脸,毕竟年龄在那,刚满十五。" 老师,这次 考试班里成绩下降,是我的责任,是我拉了班里的成绩,不是老师的责任。希望老 师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对我失望……" 说到这,一下子哽住,娃娃脸因此憋得通红, 片刻后,泪水流下。就是这个刘天天,有一次跟人打闹打破了头,事后缝了五针都 没有掉泪,十五岁的男孩儿,视掉泪为耻,此刻,却当众流了泪。
女孩子们更不用说,早已哭得稀里哗啦。林小枫扭头冲出了教室……
同一天,宋建平被提升为爱德华医院的外科主任,副的这一级都没经过,直接 扶正。任命是在全院大会上公布的。会议结束后,宋建平一秒钟都没有滞留,匆匆 向外走。生怕这时候人们就此说些什么,恭维,祝贺,调笑,他都怕。他表面清高, 内心里其实相当羞涩。也许这二者原本就是一回事。
不想娟子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脚步轻盈地从后面赶了上来,与他肩并着肩走, 故意声音很大地叫:" 宋主任!""娟子!" 他慌得回头四顾,轻斥。

第七章(5)
" 不习惯是吧?" 娟子笑," 习惯习惯就好了。等以后,别人不叫你主任,你 倒会不习惯了。" 宋建平叹了口气:" 娟子,你有什么事吗?""嗯——现在心情如 何?" " 你还有完没完啊?""你们这些中年人啊,没劲。不高兴的时候,忍着;高 兴的时候,还忍着。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就不像你,不高兴就——""——哭; 高兴了就笑。""对!" 娟子头一点," 就说刚才,宣布你为主任的时候,我就很高 兴。为什么?你是我引荐的嘛,你的高升也证明了我的水平,这使我有一种成就感。 对于这点,我毫不掩饰。不像你,板着个脸,一脸的严肃。""那你说,我应该什么 样?""先说你高不高兴?""高兴。""你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吗?脸上连起码的笑意都 没有。" 宋建平不等她说完便咧开嘴巴冲她做大笑状:" 哈、哈、哈、哈!" 娟子 被逗得前仰后合,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娟子提出请客,让宋建平请她的客,宋建平爽快答应。他高升了,应该请客; 他是通过她的帮助才有的今天,也应该请客。再者,同这样一个妩媚开朗的年轻女 孩儿一块儿吃顿晚饭,也不失为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经过了长时间的紧张劳累之 后,他想他有理由轻松愉快一下了。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多了,到家时小枫却还没睡,正蹲在卫生间的地上 搓洗当当换下的小衣服。家里大衣服可以用洗衣机,天天换的小衣服就没法用洗衣 机。尤其天热的时候,待攒够一缸再洗,衣服都该馊了。宋建平曾提出买一台小洗 衣机,那点钱现在在他们根本就不算事,但是,林小枫说,买了小洗衣机放在哪里? 于是,就涉及到了房子小的问题,顺理成章地,就牵出了买房子的问题。所谓" 钱 再多也不算多" ,其实说的就是这种现象:钱多了就想提高生活质量,而人们对于 生活质量的期待,永远会走在经济实力的前面——如不是这样也就没有了奋斗的动 力。
看到背对着他搓衣服的妻子,宋建平心情很好地悄然一笑。他没有理由心情不 好:刚刚与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孩儿吃了一顿可口的饭,工作中刚刚得到了一个高质 量的提升。一切迹象表明,他在人生道路上,已经乘上了顺风的船。他顺手抄起门 边的一个小凳,塞到了蹲着的林小枫屁股下面。林小枫就势坐下,没说话,没回头, 不意外。她当然是早听到他回来了。心情很好的宋建平对林小枫的淡然毫不在意, 或者说,对林小枫的异常毫无觉察。成功的喜悦,急于报喜的急切,使他的感觉有 一些迟钝," 小枫,跟你说个事儿啊?" 林小枫使劲搓衣服,头也不回," 说。" 宋建平却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把那么重大的消息宣布了,贴着墙走到林小枫的对面, 在马桶上坐下,与林小枫面对着面,一手扶着她的肩," 猜猜什么事儿?" 林小枫 身子一斜把他的手抖落开," 别闹了!赶快洗完了赶快睡!时间不早了!" 宋建平 有点失望,但基本情绪没受到影响,他深信只要他发布了他的消息,林小枫定会欣 喜若狂。他一字字地道:" 小枫,我被任命为我们科的主任了。主任!" 意思是不 是副主任。
林小枫头不抬手不停," 噢,是嘛。" 这下子宋建平真不明白了。一时间怀疑 是林小枫没有听明白。
" 小枫,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明白。挺好的。" 说着,她打开水龙头, 开得很大,同时,动作很大很响地涮衣服。
宋建平这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头,一伸手,关上水龙头,伸过头去看林小枫 的脸,大吃一惊:林小枫满脸泪水。
深夜,林小枫在宋建平的怀里恸哭,宋建平只有紧紧搂住她,无言以对。
" 听说我要辞职,全班孩子们都哭了……""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是多么 喜欢我的这些孩子……""知道,我知道。" 林小枫摇头,痛苦万分," 你不知道, 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大事,你该跟我商量一下。""商量也是这个结果。一方面, 是妻子,母亲,女儿,无人可以替代;另一方面,是老师,但却有人可以替代。左 右权衡,综合考虑,唯有辞职。干,我就要干好;干不好,我就不干。如果是别的 工作,我也许就凑合干了。老师不行,老师尽不到责任,就必须走。老师不能拿着 孩子们的前途当儿戏……" 之后,这几句话她反复嘟囔,嘟囔了半夜。宋建平能做 的只是搂住她,不停地抚摸她。她的肩背瘦得硌人。
刘东北等在医院门口,娟子没有出来,宋建平出来了。刘东北一见他就嘿嘿地 乐:" 哟,宋主任!""少跟我贫!""感觉怎么样?""别说废话。说正事。""你说。 "刘东北立刻正经起来。
宋建平刚要说,来电话了,电话是林小枫打来的," 建平,刚才打你办公室电 话你不在,这就下班了?""还没有。出去办事回来碰到了一个朋友,说说话。""朋 友。谁呀?我认不认识?""认识认识,小刘……就那个,在哈尔滨我们两家……对 了,就是他。没问题。" 把电话给刘东北,刘东北指指电话指指自己,无声地:找 我?宋建平点头。刘东北拿过电话," 嫂子,有什么指示?"
第七章(6)
" 小刘啊,你结婚我也没去成,有空来家里玩吧。""好好,谢谢嫂子……再见。 "这就是宋建平想跟刘东北说的事:自辞职后,林小枫对他的依赖性空前增大起来。 经常在上班时间打电话找他;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但是找不到他她就会心烦意乱。 刚开始,宋建平还以为她是不习惯,等习惯了就好了;不料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仅 没有习惯,电话反而越打越频。于是他想,她是不是由于工作惯了,一下子闲下来, 在家里无聊所致?刚才在楼上办公室看到了等在医院外面的刘东北,就下来了,想 跟刘东北说说。别看这小子吊儿郎当,对生活有时确有一些他所不能及的真知灼见。
刘东北听罢连连摇头," 她这样给你打电话绝不是你所认为的时间多得没处打 发,她干吗不给她爸她妈打电话?还有,朋友,同事,同学,干吗不打?……老宋, 她已然开始感到空虚感到危机了!哥,得赶快想办法了,一个原则,绝不能让她把 所有的精神情感都寄托在你这里,不能让她吊死在你的身上!""没那么严重……"" 这才刚刚开始!""你说怎么办?""不能让她闲着,闲着就会没事找事无事生非。你 得给她找事做,各种各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总之,让她充实,充实得忘记了你! ……"

第八章(1)
宋建平动员林小枫学开车,林小枫犹豫不决。宋建平便以自身的体会去打动她 :不开车不会知道开车的美妙;开上车后,生活方式生活内容都会因之改变。最简 单的,想上哪儿去,不会再因为交通工具方面的原因而犹豫,而耽搁了。正是最后 这点使林小枫怦然心动。
老演员合唱团曾组织其成员去了一次位于昌平的某温泉中心,回来后老两口便 念念不忘,尤其是妈妈。脚伤虽说痊愈了,但是每逢阴天,或走路稍长一点,就有 感觉。去温泉泡了一天,回来后就说舒服。也许是心理作用,心理作用也是作用。 林小枫很想带妈妈再去,打听了一下,乘车相当麻烦。先得乘车到某地,再换乘温 泉中心的专车,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换乘的那辆车,能不能有座难以保证。他们 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林小枫还算有一点战斗力,一个人带着两个老人一个小 孩儿,想想都累,遂作罢。也曾让宋建平开车带他们去过,宋建平只有休息日有空。 你的休息日也是别人的休息日,休息日里,温泉中心人多得像下饺子,拥挤不堪, 毫无乐趣可言,那次他们去了一会儿,便匆匆打道回府。如果她学会了开车,肯定 不至于这么被动。
接送当当上下学不用说了,从前,没钱的时候,自行车接送,没二话,没选择。 最痛苦的是,有了点钱,而钱又没有多到某个高度,每次出行,就会在打车不打车 的问题上犹豫。后来确立了一个原则,平时不打车,刮风下雨时打。不想你是这个 思路,别人就可能也是这个思路。一次雨夹雪,她和当当在路边站了二十分钟,愣 是没车,没空车。这时就是转回去骑车也来不及了,最后是走了半站地坐的公共汽 车,当当迟到了。那次宋建平没在家,车闲在家里,她要是会开车,问题不全解决 了?就是宋建平在家,也不能让他送。当当学校在城南,宋建平医院在城西,凭北 京这个交通状况,这么一趟走下来,没有一上午也差不多少,宋建平别上班了。
看到林小枫动心了,宋建平进一步游说:虽说买车的各种费用算下来,实际上 比打车要贵,但是心理感觉不同。打车一个来回几十块钱会觉心疼,有了车,反会 有一种不开白不开的感觉,人一下子就解脱了,就潇洒了,就不会再有那么多选择 的痛苦了。至于带妈妈爸爸去温泉中心或别的什么中心,也都将不再是问题。
林小枫边听边点头。的确,那样的话,不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是生活质量 的提高。
" 怎么样,报个名学吧?" 宋建平不失时机道。
" 我开车,你上班怎么办?" 林小枫忽又想起一个问题。
" 给你单买一辆。""不行不行,那怎么行!不说我们家还没到这个经济水平, 就是到了,一家三口两辆车,也太招摇了。""只要我们有这个能力,只要我们需要。 ……你我已不年轻了小枫,人生不过几十年,何苦要活给别人看?" 话说得是如此 语重心长,最终,林小枫点了头。宋建平如释重负。
刘东北建议他给林小枫找事做,学车就是他想到的既有用又可行的一件事。想 像着林小枫学会了开车以后,就可以开车接送当当上下学了(那曾也是宋建平一个 很重的心理负担),可以开车采购逛商场了,可以开车带着父母孩儿随便去哪里玩 了,单调的退职生活因此就可以变得丰富多彩了,心里头不由得一阵轻松。
林小枫很快就学会了开车。之前所顾忌的不敢开,不记路,全是多虑。
刚开始她的确兴奋了好一阵。那些天几乎天天要跟宋建平说开车的感想、体会。 真好啊,有车,会开。尤其在刮风下雨天,在恒温的车厢里,看着一窗之隔车外行 人的辛苦状、狼狈状,会于舒适中油然产生出一种优越。为此,她通读了《北京生 活完全手册》,把想去的地方——购物的,文化娱乐的,运动健身的,旅游休闲的 ——全部标了出来,尔后跟她的父母一块儿制订计划,这礼拜去哪儿,下礼拜去哪 儿,再下个礼拜又去哪儿。决定了去哪儿后还要为去那儿做一系列准备,采购吃的、 用的、行头,等等等等。
第一次出行,他们就去了妈妈向往的那个温泉中心。由于是非休息日,那里的 人少极了,假日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浴池里,常常是没有人或只有几个人,而那几个 人一般都是一家人,看到有人来了马上起身就走——既然有那么多浴池可选,谁不 愿意只同家人一起,独享一份安宁的温馨?牛奶浴池、玫瑰花浴池、中草药浴池, 中草药浴池里又分出若干种浴池:治腰酸背痛的,治皮肤瘙痒的,治肾亏遗精月经 不调的……管不管用不知道,但那微烫的水温,乳白的牛奶,鲜艳的玫瑰花瓣,散 发着芬芳的中草药袋,却是千真万确看得见触摸得着的,让人心身舒泰。
周末晚上来了个电话。当时林小枫正在卫生间给儿子当当洗澡,电话是宋建平 接的,电话里传出的男中音优雅得甜腻:" 你好,请找林小枫。" 音质音调酷似专 为外国绅士配音的某著名配音演员。宋建平忍了忍,又忍了忍,才算把" 你是高飞 吧" 几个字忍了回去。好歹也是个文化人,心里头再反感,也得表现大气,二话没 说放下电话扭头冲外叫道:" 你的电话!" 林小枫小跑着过来,湿手都顾不得擦, 大把地攥起了话筒,动作神情中充满了期待。听宋建平的口气电话显然不是她爸妈 打来的——电话铃一响她就开始听了——那么,是谁?
第八章(2)
从前,她上班时,最怕晚上有人来电话找她,找她的人太多了,或同事或学生 家长,或这事或那事。尤其是学生家长,说起来没完没了,身为老师,林小枫这边 不管多忙,还得以礼相待。所以那时候,晚上家里来电话时,她通常不接,由宋建 平接,以便有个余地:她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让宋建平挡驾。
现在,她有时间了,那些电话却不再有了。除了爸妈那边,找她的电话立刻变 得少而又少。
" 喂?" 林小枫对话筒道。由于不知对方会是谁,也由于期盼,声音不由得有 一些拿捏,娇柔如同少女。但是即刻,神态大变,语气也随之大变,音调一下子低 了不止八度,恢复了中年妇女本色。" 噢,高飞呀,你好。" 不冷不热。对方在那 边说着什么,她在这边只是听,连" 嗯""啊" 等表示在听的语气词都没有。起码的 礼貌都没有。
" 我最近事很多,不一定去得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再见。" 最后,她这 样回答,尔后就挂了电话,边向卫生间走边对宋建平说," 又来这一套。什么同学 聚会,什么为来北京的老同学接风,见鬼去吧。""要我说,去。""干吗,再去给某 某领导夫人当陪衬当电灯泡?我吃饱了撑的!" 这声音的后半截已是从卫生间里传 来的了,没等宋建平再说什么,哗哗的淋浴声已然响起。
宋建平却想,得劝她去。正是林小枫让他深刻悟出,人们上班不仅是物质需要, 同时还是一种精神的需要,看林小枫对电话前后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就知她现在 多么渴望与人交往,多么需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交圈子。她的自尊使她不肯承认 这点,她不承认他就不便直说,因此只能在遇到事的时候,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 因势利导。
晚上,夫妻躺下来后,他再劝林小枫,说理加激将:从高飞那方面讲,他的做 法没有错。固然他是为自己,但同时并没有害别人——应当说是利己不损人;从她 这方面讲,固然是当陪衬当电灯泡,但同时吃了喝了玩了见了老同学——等于是助 人为了乐。
" 不过——" 说到这里他打住。那边林小枫正听得入神,就问他" 不过" 什么, 他方才说了," 不过,如果你对高飞当年的感觉要是没完全那个什么的话,还是不 去为好;那样的话,他的做法对你就是一种刺激,一种伤害了。" 林小枫的回答是 :" 啊——呸!" 晚些时候,高飞电话又打了进来。刚才林小枫说" 看情况再说" , 这次他是想落实一下" 再说" 的结果。倘若林小枫不去,他也好及时另安排别人— —林小枫想。
林小枫对高飞说她去,电话中高飞表现出的欣喜让她冷笑不已,为让对方知道 她不是傻瓜最后她半开玩笑地补充说道:" 有什么可谢的?配合老同学工作是我应 尽的责任。" 说罢,不容对方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无论是林小枫还是宋建平都没有想到,这次,他们恰恰误解了高飞。这次的聚 会,是专为林小枫的。
仍然是一个带舞池的豪华包间,仍然是高飞一个人先到,仍然是那样忐忑不安 地等。高飞目前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有一个项目,他想接过来,只要接过来, 他的事业即可跃上一个新的台阶。但是分管这个项目的领导他不认识,辗转打听, 得知那领导曾慕名请宋建平做过手术,手术进展顺利,术后恢复良好,从此后那领 导就把宋医生当做自己的私人医生一般,大病小病,不咨询一下宋医生便不能放心。
知道了这事,那高飞心里的感受不是一个" 后悔" 所能了得。且不说宋医生的 夫人林小枫当年是他的初恋对象,而她对他也不无好感;就说上次同学聚会,尽管 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岁月的销蚀,她对他们那段初恋的怀念却是显而易见不容置疑, 她的目光,她的神情,她精心打扮的外表,她的提示……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忽略掉 了,不不不,不是忽略,是有意识地冷落。他当时的眼里心里只有领导夫人,生怕 林小枫不合时宜的怀旧会搅黄了他的好事。
诚实地说,那次,林小枫一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让他怦然心动,那过去了的一 切,那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纯洁情感,刹那间在他心里荡起一股又一股如歌如泣般 的情愫。但是,男子汉,事业第一,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因小失大。只能硬 起心肠,对林小枫的所有表示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全心全意去敷衍那个搁过去搁平 时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肥胖的领导夫人。让他感到窝囊的是,那领导夫人根本就 没帮上他的忙,她帮不了。她在她丈夫心里没有任何地位。他当时怎么就不动脑子 想想,这样一个肥蠢愚钝的妇人,怎么可能左右影响得了她才华横溢一言九鼎叱咤 风云的丈夫?如若不是顾及自身的身份地位、顾及影响,她的丈夫极有可能早就把 她休了。她自身地位都岌岌可危,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能力去帮助别人?可恶的是, 她的不能而不说不能,就这么拖着耗着,生生把高飞的事情给耽误了。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权当一次教训,教训也是财富。也曾觉着对不起林小 枫,林小枫的不辞而别他注意到了,当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非常难过。" 难 过" 后来也过去了,他的工作那么忙,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做过多停 留。脑子里曾有过一闪念的:就这样把一个人得罪了,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旋 即又排除了这顾虑。她不过是一中学老师,她先生是一医生,两个人半斤八两,都 属于社会上无足轻重的人物。谁能先知先觉地想得到会有那么一天,一个能决定他 命运的人会得某一种病,那病会被那个他认为无足轻重的医生治好了,治好了病后, 那两个人还会结下紧密的不解之缘?而这个医生的夫人,恰恰是为他所深深伤害过、 得罪了的林小枫——教训呵!
第八章(3)
山不转水转,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这些商场上人人引以为鉴的 经典,他自以为也谙熟了的道理,竟能在关键的时刻,被他忘却。他现在请林小枫, 没敢有过高期望,属于亡羊补牢。只求到了关键时刻,她不要帮倒忙就好。
手机响了。高飞看了一下,来电话的人是他事业上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那人 对今天这次聚会的期待,不亚于他。电话里他关心的是,今天宋建平到不到。
" 宋建平?开玩笑!我能把他夫人搬来就是很大面子了,这还是打着同学聚会 的旗号,就这,他夫人还说不来,让我好说歹说,才答应了。……啊,啊啊,通过 他夫人慢慢渗透吧。……实话说,在学校时关系还不错,后来慢慢就淡了。……谁 能料得到她丈夫能有今天?早知今日当初我——" 不想说不想说还是忍不住说了。
" 说实话,有一次聚会时她流露出了一点想叙旧的意思,可是那次我哪里顾得 上她啊?这次她如果初衷不改,我就准备为事业而英勇献身!……没错儿,' 美人 计' !" 说罢大笑。外人听来爽朗潇洒,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做出来的爽朗潇洒 后面,是一种怎样的苦涩。
引导小姐出现在了包间门口,高飞匆匆收了电话,心里禁不住怦怦一阵激跳, 到现在他还拿不准林小枫究竟能不能来。随着引导小姐的指引,门外呼啦涌进来了 五个人,两男三女,没有林小枫。高飞心里掠过一丝失望,但是脸上表现出的恰恰 相反,笑容满面,热情洋溢,高声招呼着每一个来客。对男士,他会亲热地给上一 拳,说一声:" 怎么搞的,头发都掉光了?该补肾了!" 对女士,则握着对方的手 凝神看着她的脸,说一句:" 一点都没有变!不,变了,越变越年轻了!" 在他的 带动下,一时间,包间里一片感人的热闹场面。商人高飞决心接受教训,从此后决 不以一时一事待人。
这天共请了七个人,加高飞八个,四男四女,如同上次,人数性别都经过了精 心考虑。圆桌旁已坐了七个人了,没有林小枫;该说的、能说的业已说尽,就等着 吃了,高飞仍不叫菜。气氛明显开始尴尬了,已有人半开玩笑地开始说闲话发牢骚 了,令高飞心急如焚。因此,当林小枫雍容典雅仪态万方地出现在包间门口时,也 许是由于等得过久,屋里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高飞极力抑制住声音中的激动,高叫:" 小姐,上菜!" …………
已吃得差不多了,老同学们开始娱乐。两个男生唱意大利歌曲《美丽的西班牙 女郎》,嗓音技巧甚是了得。舞池里舞着两对男女,此刻高飞的怀里拥着的,是林 小枫。剩下两个女生在餐桌旁。一位戴眼镜的文雅女子一如从前的林小枫,面无表 情地看,一动不动;另一位就是那个叫彭雪的女生,表现也如从前,不停地吃着, 看着,说着,没心没肺。突然,她笑指舞池叫那文雅女生道:" 吴敏!快看,看高 飞!" 舞池里,高飞正在对怀中的林小枫轻轻絮语,发丝与发丝似有若无的摩擦, 嘴唇几乎贴上了对方的耳廓。高飞说的是:" 小枫,还记得那首诗吗?""诗?什么 诗?" 林小枫似笑非笑。
高飞开始念诗,不无深情:"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飞去,在这幽静的 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着你……" 餐桌旁,彭雪对那个叫吴敏的女生说:" 什么同 学聚会,什么为来京出差的老同学接风——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高飞能花个人的 钱做这种无聊的事?不过是打着聚会的名义接近这位宋夫人罢了。高飞啊,要是有 幸能得到她的关照,会飞得更高!""那他为什么还要叫上我们?""为了使同学聚会 更像真的!要不然宋大夫人她能来吗?吴敏,你我不过是高飞的道具背景,是宋夫 人的电灯泡陪衬。这种事,我太清楚了。""清楚为什么还要来?""不来白不来,权 当是改善生活!" 手下一使劲,揭开一个螃蟹的盖,嘴上招呼服务小姐," 小姐! ……橙汁儿,要鲜榨的啊!" 继续说," 哎,我下岗了,我们家那人也不行,整个 一窝囊废!……这女人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斜看文雅女生一眼," 长得好, 嫁错了人也照白搭,属资源浪费!……" 舞池,高飞不再跟林小枫说什么了,二人 已然进入无声胜有声的阶段。
餐桌旁,彭雪看着舞池,嘴里不停地吃,忽而笑道:" 吴敏——" 没听到回答, 扭脸一看,文雅女生的座位上空了。
聚会结束时,高飞一直把林小枫送到了她的车前,亲自为她拉开了车门。
" 小枫,那件事,拜托了。" 关车门前,他说。
还是把那件事对林小枫说了,请她帮忙;而不是按照事先设想的,只要她不帮 倒忙就好。因为他感觉气氛火候都到了,就临场发挥,把那事说了。
" 我只能说我跟他说说看。" 林小枫说。
" 请务必施加一点……带倾向性的影响!""高飞,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 还是那么执着。" 林小枫笑了。
" 是的。执着。各个方面。" 高飞不笑,一语双关。
林小枫一笑,开车,踩油门,车启动,行驶,远去。高飞目送那车直到消失, 满怀希望满怀真诚的爱意……
林小枫到家的时候宋建平和当当也刚到家不久,一听到门开的声音当当就叫着 妈妈妈妈跑了出来,尔后一一跟妈妈汇报说他和爸爸今天都上哪了都干什么去了。 去动物园了,看了猴子和大象;去看新房子了,新房子好大好大,顶咱们家好几个 大。林小枫笑说是吗,又说当当要是喜欢就叫爸爸给咱们买。当当就问能买吗?林 小枫就说当然啦。

第八章(4)
宋建平在大屋听着门厅里母子俩的嬉笑对话,感觉出林小枫情绪不错,顿时放 下心来。他力主妻子赴约,是为了她好,如果她感觉不好,就不好了。
林小枫笑吟吟地进来,进来后看宋建平一眼,不说什么,径自脱衣服挂衣服, 脸上笑意始终如一,倒让宋建平好起奇来——看样子感觉还不是一般的好,为了什 么?
" 感觉怎么样?" 他忍不住问。
" 行。" 声音有些发闷,头伸在衣柜里。
" 那个……那个高飞,怎么样?" 林小枫挂好衣服,头从衣柜出来,背对宋建 平关柜门,一时没有回答。
" 问你话哪!" 宋建平再次忍不住,催道。
林小枫关好柜门,转过身来,看着宋建平,笑起来;笑里有一种含义不明的深 意,让宋建平心里发毛," 你倒是真能瞒啊!" 终于要开口了,宋建平心不由嗵地 一跳。仿佛是,有人说丢了东西,你在现场,你没偷你也会紧张,因为怕人误会, 而紧张。他紧张地等林小枫说下去。
林小枫只说了一句,没头没脑,一字一顿。
" 现在,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夫贵妻荣。" 那段日子,是宋氏夫妻婚后— —新婚过后——一段最新奇美妙的日子:男的上班挣钱,女的花钱理家;男耕女织, 各得其所,两情相悦,一半一半。
可惜好景不长。事情是一件一件积累起来的。
在一个难得的宋建平没有事的周末,一家人决定出游。出游是早晨醒来后才决 定的,诱使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这天的天气。阳光明亮,晴空如洗,无风,迫 使人没有办法待在家。出去,去哪里?公园、动物园那种地方肯定不能去,得去一 个一般人不容易去的地方。林小枫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提出去康西草原。于是说去 就去。家里两辆车两个司机呢。可不是说去就能去,在林小枫的指导下,一家人做 出行准备:那里日夜温差大,得带上厚外套,得自备水,得多带一些水果。因为还 要在那里住一夜,林小枫还细心地给宋建平带上了安定。宋建平睡觉有" 择席" 的 毛病,换个新地方容易睡不着觉……一切收拾停当,八点半了,想吃点东西就走, 又不约而同决定,不吃东西就走,在路上吃,边走边吃。娱乐时配上吃喝方才完美。
一家人踢里秃噜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对门肖莉母女出来,对方照例是去上舞蹈 课。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妞妞,头发上端扎了一个大大的粉红蝴蝶结,涂着红脸蛋 红嘴唇。大概怕红嘴唇被不小心蹭着了,小嘴始终小心翼翼地半张半噘,噘成一个 小小的圆,可笑又可爱。林小枫忍不住逗她:" 哟,这么漂亮!妞妞今天这是要干 吗去啊?""上舞蹈课。" 肖莉微笑着替女儿回答。
" 参加舞蹈比赛!复赛!" 妞妞对妈妈的回答不满意,补充回答。
" 是嘛!" 林小枫夸张地," 都复赛了!""我们老师说,要是能参加决赛,要 是能拿名次,就能上电视!" 于是林小枫对肖莉说道:" 还是女儿好,听话;儿子 就不行,我们当当,让学什么不学什么,这么大了,就知道傻淘傻玩儿!" 这种说 法本是大人们之间的一种交往艺术,具体说,正是由于自信、优越,觉着儿子比女 儿好得多得多,才敢于这样说。这是谦虚,是低调,是人际关系中的常见手段。林 小枫的疏忽在于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妈妈的话使当当自尊心深受伤害。又不知该 如何反驳,猛不丁地,对妞妞冒出一句:" 我们去康西草原,骑大马,你不能去! "妞妞奋起反击:"我能上电视,你上不了!" 当当不甘示弱:" 我们家要买新房子 了!很大的新房子!有两层楼那么大!" 妞妞字字清晰:" 我妈妈是' 正高' !你 爸爸妈妈都不是!" 当当愣住。三个大人猝不及防,也一齐愣住。
当当愣住是因为全然不懂得何谓" 正高" ,但从妞妞引以为豪的神情中至少可 以明白" 正高" 的基本性质。因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到底是还是不是,一时语塞。 片刻之后,扭过头去,向妈妈证实," 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 正高' 呀?" …… ……
这段插曲使预期中的愉快大大地打了折扣。
行程没变,天气没变——只比开始时更好,出得城后,一路上天蓝树绿风轻, 越近草原越美,空气清新得醉人——内容也没变,一家三口边走边吃,宋建平开车 不能吃,林小枫和当当就喂他吃,一会儿一块火腿,一会儿一瓣橘子,一会儿把插 着吸管的饮料送到他的嘴边……但是,心情变了。又都不肯正视,相反,试图极力 掩饰。于是越发的累,心越发的沉。幸而车里还有一个浑然不觉的当当。" 妈妈! 看大马!……那里还有!那里!……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蒙古包。
" 蒙古包。我们晚上就住在那里面。知道蒙古包是怎么回事吗当当?……" 林 小枫极力延长着这种解释,因此而显得琐碎,絮叨,令宋建平心烦。幸福时有人分 享,幸福会成倍增长——痛苦其实也是一样。因为在你痛苦的同时,还要惦记着对 方也在痛苦。也明白这其实只是一个心态问题。可是话又说回来,什么不是一个心 态问题?心态调整好了,死都可以不怕。
后来,当当睡了,沉闷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凸现无疑。
第八章(5)
这时,林小枫开口了:" 建平,还记得吗,咱们结婚的时候?" 声音如梦似幻。
宋建平理解她的苦心,极力配合," 骑着自行车就把终身大事给办了!""俩人 骑一辆车!女车!我的!你的车子让人给偷了,穷得拿不出钱来再买一辆。还记得 那天有一段路是上坡,我要下来,你不让,一使劲,就蹬上去了,完了你说了一句 话。" " 什么话?""你说,小枫,我们将来一定要买车,汽车。" 没再说下去,意 思到了:夸他。夸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夸他能干。宋建平深知那插曲对林小枫的 刺激不亚于他,甚至甚于他,但是她首先考虑的,是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眼睛就 有一些湿润。为了自己曾有过的,瞬间的,在心里的,对对门那个女人和自己妻子 的厚此薄彼……
晚上有篝火晚会。欢乐的音乐声中燃着欢乐的火,欢乐的火周围是一群欢乐的 人。篝火上架着的一只烤全羊正在滋滋冒油,油落进火里发出劈啪的响声。突然, 一个年轻人一跃而起,随着音乐跳起了迪斯科,紧接着,一个女孩儿随之跃起,与 年轻人对舞,顷刻间,气氛如火上浇油,嘭一下子爆炸劲烧,叫声、掌声、口哨声, 直冲草原夜空。
年轻人是刘东北,女孩儿不用说,是娟子。宋建平没想到会在这里同刘东北和 娟子相遇。相遇没有什么,问题在于,太突然;突然也没什么,问题在于,娟子不 知道同宋建平在一起的林小枫是他夫人;不知道也没什么,介绍了就知道了,问题 在于,娟子误以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误以为也没什么,解释清楚了就行了,问 题在于,宋建平没时间解释。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由于出门后不久感到了冷,怕孩子受不了,他们又回去 给当当加衣服,把时间耽误了,到篝火晚会的现场时就晚了一点,全羊已然烤好, 蹦迪的人们纷纷下场,宋建平一家三口这时赶到,正好与刚下场的刘东北和娟子碰 了个面对面。当时娟子就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 老宋!" 宋建平心里一惊。如 果有一点准备,有一点考虑时间,他肯定会采取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把林小枫介绍 给娟子,尔后,再抽空向娟子解释。当时,他本能的,下意识的,是掩饰。
同样意外的刘东北只能视他的眼色行事。迟疑几秒,他" 噢" 地一声蹲了下去, 接着就开始揉脚,同时不无痛苦地宣布,刚才跳舞把脚给崴了。娟子只得撇下让她 好奇的林小枫去看刘东北的脚。让她好奇是因为这三个人出现时的组合方式。孩子 在中间,一手拉一个大人,叫任何一个外人看,这都是一家三口。但娟子知道不是, 至少那女的不是,不是宋建平的夫人。
刘东北揉脚,久久地揉,久得都不自然了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从他们旁边笑 闹着跑了过去。
" 丁南南!" 刘东北突然冲其中一个女孩子叫了一声。同时对娟子说," 没看 到啊,你们大学的室友,丁南南!" 说罢,起身追了出去,健步如飞,刚才崴得站 都站不住的脚已然痊愈,娟子只好随去,二人随着奔跑的女孩们消失在草原深处的 夜暗里。
林小枫扭头看宋建平,目光里带着询问。她感到了哪里有一点不太对头。宋建 平却不看她,注意力似乎全被那只烤全羊吸引了去。" 快!当当,快!" 说着就要 牵着当当过去。林小枫牵着当当的手使上了劲儿,使父子二人没法过去。
" 那女孩儿是谁?" 宋建平不说,她只好问。
" 我的同事。东北的媳妇儿。" 全是实话。
" 刘东北为什么见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没顾上吧,没看脚崴了。""脚崴成 那样,跟我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了,怎么说好就好,一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那 我怎么知道!" 宋建平开始耍赖。如果这时他及时调整方针,也不算太晚,可惜他 只顾一时之快,凭着惯性往下走,一错再错,终于被动到无回头之路。
" 建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宋建平当然不 肯承认。晚上,当当睡了之后,夫妻俩开始吵,吵到不想吵了,林小枫拿出车钥匙 掀开门帘向外走,宋建平追出去拦她," 你要干吗?……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 安全!""有什么不安全的?一个中年妇女,' 状态' 又不好,""状态" 二字她用了 重音," 怎么会不安全?很安全!" 说罢,走了,头也不回。
宋建平一下子愣住。她肯定不知道肖莉,不知道他和肖莉之间的那件事情,那 段微妙,却能够如此惊人地一语中的——原以为过去了的一切,原来并没有过去! 他内心深处对她曾经有过的所有嫌弃和点滴流露,她都感觉到了并且都记在了心里 ;稍有点事,一触即发。在女人对于感情准确敏锐的直觉面前,男人所有的掩饰都 将苍白无力,都将徒劳。除非,他是一个表演天才;再除非,她是一个真正的智者, 能够做到大智若愚。可惜他不是表演天才;而她,也不是真正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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